2014年10月30日 星期四

《論語》札記 (14) 憲問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14) 憲問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14.1憲問恥。子曰:「邦有道,穀;邦無道,穀。恥也。」

札記14.1「穀」即米蟲,只領錢不做事。世俗以富貴為光榮、貧賤為可恥,孔子卻認為恥不恥關鍵不在富貴貧賤,而在個人的心態。如果只以領錢為目標,每天得過且過,不過問有道或無道,這種心態才可恥。國家有道時,積極與君子合作以兼善天下;國家無道時,遠離小人以獨善其身;這才是良心自覺的表現。

論語14.2「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,可以為仁矣?」子曰:「可以為難矣,仁則吾不知也。」

札記14.2克是好勝,伐是自誇,怨是忿恨,欲是貪欲。船山說:「推其私而私皆公,節其欲而欲皆理。」「理至處,則欲無非理。欲盡處,理尚不得流行。」克制情感、欲望可能造成反彈或退縮,修養的重點不在此,而在將良心、天理實現出來,情欲自能得其正。壓抑情欲不表現雖然不容易,但善用情欲則更好。

論語14.3子曰:「士而懷居,不足以為士矣。」

札記14.3懷居是貪圖安逸。孔子告誡我們不可有偷懶、畏難之心,因為士人肩負社會責任,應該以行道為目標,對社會有實際的貢獻;而非自私自利,追求個人的享樂或榮華富貴。雖然偶爾以健康的休閒來釋放壓力也是必要的,但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。真正的士人應該胸懷天下萬世,不計較一時的利害得失。

論語14.4子曰:「邦有道,危言危行;邦無道,危行言孫。」

札記14.4危是高峻,孫是卑順。道德實踐本身就有意義,應將當下的行為看成普遍的模式,一失足成千古恨,小心翼翼不敢怠慢。言說的價值則是由實踐來決定。君子言行合理是自然的,並無所謂過高;但世俗達不到此境界,太直接反而會刺傷他們。故在無道之邦,君子更應給出同情,以委婉的言論令世人領悟。

論語14.5子曰:「有德者必有言,有言者不必有德;仁者必有勇,勇者不必有仁。」

札記14.5道德實踐應回歸人性根源,非只著眼於外在言行。有德者的言論是躬行體驗的心得,其言切實可行。若只在言論上用功,即使再精巧繁複,也只是虛幻的造作,無法以行動去證明。仁者大公無私、視人如己,內心自然會湧現動力,克服一切困難。勇者則可能只是一時衝動下的血氣之勇,非發自真心誠意。

論語14.6南宮适問於孔子曰:「羿善射,奡盪舟,俱不得其死然。禹、稷躬稼,而有天下。」夫子不答。南宮适出,子曰:「君子哉若人!尚德哉若人!」

札記14.6奡是羿的部下寒浞的兒子,力大無窮、善於划船。修德不是為了求福報,但常自然有福報。可惜世人認為強勢的人在社會上才能佔有好處。南宮适所說便是要破解此迷思:羿、奡等大力士皆不得好死,真心關懷百姓的禹、稷反而受人擁戴。孔子雖未深論福報問題,但南宮适所說能勸人向善,故極為肯定。

論語14.7子曰:「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,未有小人而仁者也。」

札記14.7君子立乎其大,一開始就建立正確的人生觀、價值觀,不僅立志自我成長,也幫助別人自我成長。雖然因為氣質、欲望的遮蔽,有時達不到最高境界(仁),但起碼方向正確。小人則以自我為中心,雖然偶爾會良心發現,但通常其動機都是為了佔有外物、滿足欲望,無法積極實現價值,故與仁背道而馳。

論語14.8子曰:「愛之,能勿勞乎?忠焉,能勿誨乎?」

札記14.8孔子說:「愛護一個人,能不讓他勞苦嗎?真誠對待一個人,能不規勸他嗎?」如父母愛子女並非縱容,而是在愛的前提下,設定適當的標準要求他,養成他的自信心,才是愛之以德。對待長官或朋友,也不是一味順從,應該以道義相互規勸、期勉。一方面無條件接納對方,一方面又能夠促使對方成長。

論語14.9子曰:「為命,裨諶草創之,世叔討論之,行人子羽修飾之,東里子產潤色之。」

札記14.9「命」是外交文書。裨諶等人為鄭國大夫。鄭國處境類似台灣,台灣夾在中美之間,鄭國則在晉楚之間。四人皆是頂尖人才,可見鄭國對外交的重視,如此才能在夾縫中生存。裨諶善於謀略,先由他設定大方向,再由世叔反覆推敲其得失,再由子羽去蕪存菁,最後由子產美化辭藻。決策過程審慎而完備。

論語14.10或問子產,子曰:「惠人也。」問子西,曰:「彼哉!彼哉!」問管仲,曰:「人也。奪伯氏駢邑三百,飯疏食,沒齒無怨言。」

札記14.10本章說明看人要從心迹、文化、事功等大處著眼。子產在鄭國力行法治,表面上擾民,但其動機是為了安定百姓生活。子西在楚國有平亂之功,但並未學習華夏文化,孔子不予置評。管仲人品雖然不高,但其九合諸侯、一匡天下,有保全華夏文化之功,即使多佔封邑,對方也毫無怨言,獲得孔子讚賞。

論語14.11子曰:「貧而無怨,難;富而無驕,易。」

札記14.11為什麼「貧而無怨」很難?除了衣食等迫切的生理需求無法滿足外,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壓迫,社會充斥嫌貧愛富的觀念。窮人需建立無條件的自信,完全接納外在處境,內心才能毫無怨恨、羞愧,這正是考驗所在。富人在社會上常受人羨慕或敬畏,「無驕」雖值得肯定,但仍屬錦上添花,還算容易。

論語14.12子曰:「孟公綽為趙、魏老則優,不可以為滕、薛大夫。」

札記14.12本章可見孔子的用人之道。老是家臣的領袖。孟公綽適合當晉國趙卿、魏卿的家老,而非滕、薛等小國的大夫。大夫地位雖然較高,但孟公綽個性廉靜寡欲,擔任家老可成為道德表率;小國大夫事必躬親,處理雜事不是他的專長。可見用人需將實際才幹與職位配合起來,充分發揮其長處,勿徒務虛名。

論語14.13子路問成人。子曰:「若臧武仲之知,公綽之不欲,卞莊子之勇,冉求之藝,文之以禮樂,亦可以為成人矣。」曰:「今之成人者何必然!見利思義,見危授命,久要不忘平生之言,亦可以為成人矣。」

札記14.13「成人」即實現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。孔子第一次回答是從內聖外王合一來說,知、不欲、勇、藝是個人的才性,禮樂是群體的秩序與和諧,發揮良知良能妥善安頓這兩端,便是實現人道。但世風日下,孔子第二次回答只好專就內聖而言,若能捨生取義、言行一致,挺立人性尊嚴,便體現了核心價值。

論語14.14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:「信乎夫子不言、不笑、不取乎?」公明賈對曰:「以告者過也。夫子時然後言,人不厭其言;樂然後笑,人不厭其笑;義然後取,人不厭其取。」子曰:「其然,豈其然乎?」

札記14.14一般人不了解儒家之道,以為修養就是禁絕一切情欲,如同槁木死灰。其實只要時機恰當、發自真情、合乎義理,言語笑容、財物收送皆可成為表情達意的管道,令人不感到厭煩。但其間分寸要拿捏得毫釐不差,卻是最難。公叔文子未必做到圓滿,孔子最後的疑問,亦是提醒我們保持謙虛、踏實努力。

論語14.15子曰:「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,雖曰不要君,吾不信也。」

札記14.15要君是要脅國君。「防」本來是臧武仲的封邑,但他因為犯罪而出奔,回國後請魯君封他的兒子繼承防邑,他才肯離開。如果魯君不肯,他恐怕會佔據防邑叛亂。土地本來是人民共同擁有的,古代尚未建立民主制度,故以君主代表上天或民意來管理;臧氏將土地佔為己有不合政治原理,實乃亂臣賊子。

論語14.16子曰:「晉文公譎而不正,齊桓公正而不譎。」

札記14.16齊桓公與晉文公同屬春秋五霸,但兩人行事風格不同。齊桓公繼承周王朝的餘風流韻,對禮樂制度抱持敬意,具理想主義色彩。晉文公下啟戰國紛爭之世,常以權謀詐術取勝,為現實主義者。齊桓公的端正雖令後人稱道,但霸業不長;晉文公霸業雖長,但有害世道人心。王道應兼備理想、現實與長久。

論語14.17子路曰:「桓公殺公子糾,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。」曰:「未仁乎?」子曰:「桓公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,管仲之力也。如其仁!如其仁!」

札記14.17本章說明應從整體角度來評價人物。管仲與召忽輔佐公子糾爭奪君位,失敗後召忽自殺,管仲卻活下來投靠仇敵,子路因此懷疑其品德。孔子認為管仲雖然缺點甚多,如上述之不義乃至小器、奢侈、不知禮等,但從政治上以德服人、文化上保全華夏來看,管仲有大政治家的修養,此修養是接近仁者的。

論語14.18子貢曰:「管仲非仁者與?桓公殺公子糾,不能死,又相之。」子曰:「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今受其賜。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衽矣!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,自經於溝瀆,而莫之知也!」

札記14.18本章可見孔子評論人物的遠大眼光。子貢因為管仲在公子糾死後為政敵效力,懷疑管仲不仁。就國家來說,管仲是為齊國做事,而非效忠某人。桓公年紀較長,即位還更合理。就個人來說,生命的價值不能以一時的表現來判定,管仲雖然在品德上有瑕疵,但在政治和文化上貢獻之大,已是仁者事業了。

論語14.19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,與文子同升諸公。子聞之曰:「可以為『文』矣。」

札記14.19公叔文子推薦家臣僎給國君,與自己共同擔任朝廷大夫。船山認為只要有一項行為合理,聖人就會節取之而給予美名,鼓勵人們向善。公叔文子胸襟寬闊,只要人才能夠為國家所用,不介意屬下和自己地位相當。如果僎表現優異,文子也與有榮焉。諡法「錫民爵位曰文」,文子與孔子皆能夠成人之美。

論語14.20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,康子曰:「夫如是,奚而不喪?」孔子曰:「仲叔圉治賓客,祝鮀治宗廟,王孫賈治軍旅。夫如是,奚其喪?」

札記14.20本章說明國多才臣,足以不亡。古代的君臣關係,君主的重要職責是成為道德表率,大臣才是實際辦事、發揮效能的人。衛靈公寵幸南子、彌子瑕,逼走太子,種下內亂的遠因。但靈公善用仲叔圉、祝鮀、王孫賈,三人未必賢能卻各有長才,故足以安定國家。國家要大治則需有道德、效能與賢能之士。

論語14.21子曰:「其言之不怍,則為之也難。」

札記14.21怍是慚愧。大言不慚的人往往很難做到自己所說,因為他們抱持過度樂觀的態度,認為事情很容易完成,一遇到困難就放棄。相反地,君子說每句話前,都會思考其可行性如何,途中會遇到哪些困難,又要如何克服?因此不會設定太多目標,但一說出口就會盡全力完成。秉持這種敬慎的態度才能成事。

論語14.22陳成子弒簡公。孔子沐浴而朝,告於哀公曰:「陳恆弒其君,請討之。」公曰:「告夫三子。」孔子曰:「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。君曰『告夫三子』者!」之三子告,不可。孔子曰:「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。」

札記14.22本章說明有些事雖然無法改變,但仍要努力盡到自己的責任。陳成子發動政變弒君,獨攬齊國大權。孔子雖已退休,仍堅決請魯哀公出兵討伐,伸張正義。但魯國大權由三桓把持,哀公沒有君主的擔當,將此事推給三桓;三桓與陳氏處境類似,故也拒絕出兵。即便如此,陳氏之罪卻已記錄在歷史上了。

論語14.23子路問事君。子曰:「勿欺也,而犯之。」

札記14.23孔子認為和君主相處之道,存心上要真誠無欺,行為上要犯顏直諫。為什麼孔子強調要說真話?因為領導者的知識、能力總是有限,如果部屬未提出各種想法,領導者就容易陷入自己主觀、片面的觀點,無法因應時勢,採取恰當的行動。且存心真誠,上下之間才能充分溝通、相互了解,進而團結一致。

論語14.24子曰:「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。」

札記14.24本章君子與小人的區分是基於德性修養而非社會階級。君子與小人在行為上雖然可能都很努力,但動機上君子是為了實現大我的價值,小人則是求取小我的利益。前者是在精神上涵蓋人我,日漸廣大高明;後者是欲望的擴張,終究會與別人起衝突。孔子指示我們走上達之路,生活才會愈來愈充實快樂。

論語14.25子曰:「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。」

札記14.25「為己」是指學習的動機在於心性修養、道德實踐、自我實現,「為人」則是求取功名以獲得別人的羨慕。名利未必不好,但名利只能作為道德實踐的工具或憑藉,不可將名利本身當成價值去追求。自我實現也不是固執己見,如此則流於自私。遇事應先自我反省,愈能回歸自家心性,就愈能體諒別人。

論語14.26蘧伯玉使人於孔子。孔子與之坐而問焉,曰:「夫子何為?」對曰:「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。」使者出,子曰:「使乎!使乎!」

札記14.26夫子指蘧伯玉。本章說明自我反省的重要。人性有身心兩層,心給出價值方向,指引我們追求理想。身是中性的,但順著欲望而不知節制,便會流於惡。自我感覺良好的人往往最容易犯錯,認為自己做得夠好,便放鬆了努力。要像蘧伯玉那樣,時時察覺到自己有受欲望牽引的可能,德行才能不斷精進。

論語14.27與8.15的內容相同,故不重複。

論語14.28曾子曰:「君子思不出其位。」

札記14.28本章出自易經艮卦象辭,說明應尊重客觀的限制。人心雖然無限,遍及上下四方、古往今來,但落在現實上,任何人都不能做盡一切事,必須與別人分工合作。君子雖然胸懷天下萬世,但卻不宜過度投入本業以外的事,應努力在適合自己的職位上發光發熱。人人以良心盡其才、效其能,天下方能太平。

論語14.29子曰:「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。」

札記14.29「而」通「之」。本章提醒我們切勿自滿,說到不等於做到,無論過去的成就或未來的理想,皆是言語上的建構,並非當下的實存。如果以虛為實,反而會鬆懈了道德實踐的努力。我們應該從當下開始,誠實檢討自己的不足,時刻不忘行善的初衷,才能做到言行一致、名實相副,不被言語的表象所惑。

論語14.30子曰:「君子道者三,我無能焉:仁者不憂,知者不惑,勇者不懼。」子貢曰:「夫子自道也!」

札記14.30本章與9.28內容相近。「憂懼惑」是生命的負面存在感,「悅樂」是正面存在感。儒家不以追求快樂為目標,而是以仁存心、心有所主,自然有悅樂之感。仁者無條件接納自我、關懷他人,不因外境動其心。智與勇皆自仁來,知道行仁的關卡,又有勇氣克服。工夫無必然保證,雖孔子亦不敢自誇。

論語14.31子貢方人。子曰:「賜也賢乎哉?夫我則不暇。」

札記14.31「方」是評比。儒家以反求諸己為主,孔子說「見賢思齊,見不賢而內自省」,雖然也有賢不賢的區分,但目的是用來提醒自己遷善改過,重心仍然在我不在人。如果太注意別人,恐怕會鬆懈了自我的修養。除非擔任領導人,肩負提拔賢才的責任而必須「方人」,但這仍是為公,並非談論無聊的八卦。

論語14.32子曰:「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其不能也。」

札記14.32抱怨沒人欣賞自己,每天想著要如何成名,一點意義也沒有,因為這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。還不如努力修養、充實自己的品德與學問,總有受人賞識的一天。即使到死都默默無聞、被社會忽視也無妨,只要對得起天地良心,凡事盡力而為,千秋萬世之後,歷史一定會還自己一個公道,納入聖賢的行列。

論語14.33子曰:「不逆詐,不億不信。抑亦先覺者,是賢乎!」

札記14.33賢者不先懷疑別人騙我或失信,但遇到了又能及時察覺。逆詐、億不信是世俗的巧智,姑且不論別人事實上是否會騙我,猜測、算計就先擾亂了自己內心的平靜。相反地,如果凡事都相信別人,雖善良但也愚昧。故應回歸本心,因為人同此心、心同此理,若心體明覺,別人有一毫不誠,當下感應即知。

論語14.34微生畝謂孔子曰:「丘何為是栖栖者與?無乃為佞乎?」孔子曰:「非敢為佞也,疾固也。」

札記14.34微生畝是年老的隱士,他對孔子說:「你為什麼要東奔西走,宣揚你的理念呢?你講的大道理,國君和百姓都聽不進去的。難道你想藉此賣弄口才、博取美名嗎?」孔子說:「我不敢如此,只是討厭固執己見罷了。」仁者胸懷天下萬世,不以一時的成敗為憂。微生排斥世俗,拋棄社會責任,流於偏狹。

論語14.35子曰:「驥不稱其力,稱其德也。」

札記14.35驥是千里馬,德是調良。孔子以良馬比喻人才,馬匹的腳力再強,如果馴服不了,便無法為人所用,成就千里馬之名。一個人才能再高,如果缺少道德,其才能適足以成為欺壓別人、為非作歹的工具,而為眾人所不齒。才能再高,也比不上集體的智慧;如何善用才能,對社會有積極的貢獻,才是重點。

論語14.36或曰:「以德報怨,何如?」子曰:「何以報德?以直報怨,以德報德。」

札記14.36仁者雖然原則上關懷每一個人,但現實上人的時間、精力有限,須有先後順序。對於因志同道合而幫助我們的人,我們要積極感謝、報答他,促成善意的交流與理想的實現。對於怨恨我們的人,我們仍然要保持基本的禮貌。以德報怨是縱容溺愛,以怨報怨是與對方互相傷害,皆是自亂陣腳而無濟於事。

論語14.37子曰:「莫我知也夫!」子貢曰:「何為其莫知子也?」子曰:「不怨天,不尤人。下學而上達。知我者,其天乎!」

札記14.37「不怨天,不尤人」是回歸良心、建立根本自信,知道自我的價值不因外在的天(時空環境)與人(毀譽得失)而增減分毫。「下學而上達」是對一切人事物皆能體察其道德意義,尤其是自己的過錯或偏見,更要努力克服,天理就在其中顯現。不怨不尤與下學上達又相輔相成,愈有自信就愈樂於學習。

論語14.38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。子服景伯以告,曰:「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,吾力猶能肆諸市朝。」子曰:「道之將行也與?命也;道之將廢也與?命也。公伯寮其如命何!」

札記14.38愬是毀謗。子服景伯是魯國大夫。夫子指季孫。季氏信任子路,這是孔子行道的良機,卻被公伯寮阻撓。景伯建議殺掉公伯寮示眾(肆諸市朝),被孔子拒絕。因為理想能否實現取決於天命,天命來自民心,人民有關懷社會的責任感,社會有向上提升的風氣,政治自然上軌道。為權力而殺人又有何益?

論語14.39子曰:「賢者辟世,其次辟地,其次辟色,其次辟言。」子曰:「作者七人矣!」

札記14.39賢者避開污濁的天下,其次避開混亂的國家,其次避開無禮的臉色,其次避開冒犯的言語。這麼做的人已經有七位了。從最高道德標準來看,世人無一可取;但孔子基於濟世的熱忱,逐漸放寬對象。賢者不願意講客套話,也不激怒小人,故只能避而不見。選擇躲避的賢者如此之多,可見社會沈淪至極。

論語14.40子路宿於石門。晨門曰:「奚自?」子路曰:「自孔氏。」曰:「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?」

札記14.40「知其不可」是命,「為之」是義。孔子的偉大就是在受現實條件決定的命運之上,開顯出獨立的義理境界。雖然一時之間看不出成果,但道理自在天壤間,千百年之後人們一定會有所覺醒,肯定道德實踐的價值。此可見儒者積極擔負社會責任的使命感,與晨門隱者因知其不可而消極避世的態度不同。

論語14.41子擊磬於衛。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,曰:「有心哉!擊磬乎!」既而曰:「鄙哉!硜硜乎!莫己知也,斯已而已矣。『深則厲,淺則揭。』」子曰:「果哉!末之難矣。」

札記14.41孔子親自擊磬,與弟子一起演奏雅樂。荷蕢者聽見樂聲,知道孔子仍然努力宣揚理想,認為孔子太固執(硜硜);不受重用,就該適時退隱才是。「深則厲,淺則揭」即視環境的變化而調整做法。孔子認為像荷蕢者那樣果斷一走了之,並不困難。困難的是永保一顆關懷世人的心,積極克服現實的阻礙。

論語14.42子張曰:「書云:『高宗諒陰,三年不言。』何謂也?」子曰:「何必高宗?古之人皆然。君薨,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。」

札記14.42諒陰是在草廬中守喪。國君死了,新君三年不問政事,官員各司其職,聽命於宰相。儒家認為親情大於權力,父親死了,兒子內心悲痛,須先照顧好自己,還沒有能力關懷眾人。且古代政教合一,教化又優先於政治。君主的職責不在辦事,而在樹立道德典範,天下臣民自然心悅誠服,不必擔心被篡位。

論語14.43子曰:「上好禮,則民易使也。」

札記14.43嚴刑峻法容易引起反彈,只講求愛心也容易流於姑息放縱,禮才是中庸之道。禮不只是外在儀式,更重要的是熱愛秩序,上下皆納入一致的規範中,形成和諧的整體。人民對領導者不只聽其言,更會觀其行。領導者能夠克制自己,一言一行皆有法度且貫徹始終,人民自然認真看待規範而容易接受指揮。

論語14.44子路問君子。子曰:「修己以敬。」曰:「如斯而已乎?」曰:「修己以安人。」曰:「如斯而已乎?」曰:「修己以安百姓。修己以安百姓,堯舜其猶病諸!」

札記14.44修己是發揮內心的力量,克制私意私欲。修己與敬、安人、安百姓之間有交互作用:敬是整齊嚴肅,修養內心則外表自然有威儀,外在的威儀也可以提振內心。群體的安頓要靠君子以身作則,君子在群體當中才能充分實現自我。外王的表現皆以修己為本,因為治人不靠權勢,而是引導每個人發揮良心。

論語14.45原壤夷俟。子曰:「幼而不孫弟,長而無述焉,老而不死,是為賊!」以杖叩其脛。

札記14.45夷俟是蹲著等待。孫弟是謙遜與友愛。脛是小腿骨。原壤應是學道家而失敗的例子,如小時候將任性使氣當作率真,長大後將遊手好閒當作無為。其實知愛知敬才是真心;無為是內心的不執著,與孔子的主張(對社會有貢獻而受人稱述)未必有衝突。原壤只從軀體生命來思考問題,孔子對他當頭棒喝。

論語14.46闕黨童子將命。或問之曰:「益者與?」子曰:「吾見其居於位也,見其與先生並行也。非求益者也,欲速成者也。」

札記14.46闕黨是地名。孔子派童子傳話,有人問:童子進步了嗎?孔子說:童子平時與長輩同坐並行,可見他傲慢無禮,毫無尊敬、謙虛之心。他不是上進而是想求速成,故以小事磨練他。本章指出求學應有的態度,須知進德修業永無止境,不可滿足於既有的成就,應不斷自我反省。如果自以為是就無法進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