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月31日 星期六

求其放心

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(《孟子‧告子上》)
君子以仁存心,以禮存心。仁者愛人,有禮者敬人。(《孟子‧離婁下》)
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懼乎其所不聞。莫見乎隱,莫顯乎微,故君子慎其獨也。(〈中庸〉)

  孟子說:「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」儒家道德修養的重點就在於「求其放心」,也就是把丟掉的心找回來。「求其放心」牽涉到幾個問題:首先是孟子所說的心是指什麼?如果每個人都有心,為什麼心會不見而需要去找?怎樣才能把心找回來?找回來之後又有什麼效果?以下就分別來討論。

  孟子所說的心是指什麼?簡單來說是良心,也就是一切道德價值的判斷根據和實踐動力。「心」並不是指大腦。依照現代科學的研究,人的各種能力在大腦當中都有對應的區域,如視覺區、聽覺區、語言區等。但「心」是一種精神的、形而上的存在,只能說是大腦各部分功能得以運作的先決條件,卻無法直接對應到大腦的某一區。即使進行開腦手術,也找不到良心在哪裡。「心」也可以說是自覺的能力。人的自然生命是一個複雜的整體,包括理智、情感、欲望等,它們都是中性的,無所謂好壞,端看人如何善用。心的功能便是自覺地選擇自然生命中的某一部分,活用在當前的情境下,以達成人與人、人與物、人與天的和諧。〈中庸〉說: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。」「道」便是整體和諧。就此而論,現代大腦科學的研究也有其正面價值,讓我們對理智、情感、欲望等組成自然生命的元素有更清楚的認識,也就更有機會去善用它們。

  孟子認為人人都有良心。如果每個人都有心,為什麼心會不見而需要去找?怎樣才能把心找回來?找回來之後又有什麼效果?其實「丟掉的心」只是比喻,真正的意思應該是:人缺少自覺的反思,無法針對當前的情境選擇恰當的言行,以實現道德價值。既然如此,我們就應該時時加強心靈自覺,並排除自然生命中會干擾心靈自覺的部分。一般來說,情感與欲望容易干擾良心,保持理智則比較能夠客觀檢視自己的言行。雖然「仁者愛人」,良心也可以理解成一種情感,但與自然的情感不同。良心有永恆、普遍性,既是情也是理;自然的情感則常出於一時的衝動。如果我們能夠做到〈中庸〉說的「戒慎恐懼」,時時以良心監督及指導自己的思想言行,並以理智從旁輔助,生活一定會過得更充實快樂。

2015年1月27日 星期二

《論語》札記 (17) 陽貨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17) 陽貨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17.1陽貨欲見孔子,孔子不見,歸孔子豚。孔子時其亡也,而往拜之,遇諸塗。謂孔子曰:「來!予與爾言。」曰:「懷其寶而迷其邦,可謂仁乎?」曰:「不可。」「好從事而亟失時,可謂知乎?」曰:「不可。」「日月逝矣,歲不我與!」孔子曰:「諾,吾將仕矣。」

札記17.1本章表現孔子正直但又委婉的風範。陽虎作亂把持魯國政權,送禮給孔子,希望孔子協助他。孔子雖然想出仕,卻不願意為陽虎效力,故趁陽虎出門時回禮,沒想到雙方在路上相遇。陽虎以仁、智為藉口擠壓孔子,孔子回答說再過一會兒就出仕,既不失尊嚴,又不致激怒陽虎。陽虎垮台後孔子果然出仕。

論語17.2子曰:「性相近也,習相遠也。」

札記17.2孟子主張性善,每個人本性是一,何以孔子說性相近而非相同?可能是因為孟子就人性本身來說,孔子就人性在現實上的表現來說。在正常狀況下,人大多能展現善良的本性,故說性相近;社會風俗敗壞,人才會受影響而形成種種習氣,故說習相遠。我們應該多培養好習慣以變化氣質,本性才容易表現。

論語17.3子曰:「唯上知與下愚不移。」

札記17.3前章說在正常狀況下,人多能展現善良的本性;但也有極少數人,良心善性先天就容易顯現(上智)或隱沒(下愚)。這是因為心性需藉由氣質表現,氣質又有剛柔清濁之別,後天的教養對此影響有限(不移)。雖然原則上儒家肯定人人皆可成聖賢,但下愚者大多自暴自棄,除非下定決心不然很難改變。

論語17.4子之武城,聞弦歌之聲。夫子莞爾而笑曰:「割雞焉用牛刀?」子游對曰:「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:『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』」子曰:「二三子!偃之言是也,前言戲之耳。」

札記17.4之是前往。弦歌是彈奏琴瑟和歌詩,可見子游以禮樂之道教化武城百姓。孔子跟子游開玩笑,故意說禮樂是治國大道,武城只要用小道(政令刑罰)即可。子游立刻以孔子的講課內容來回答,可見他很用功。禮樂可建立合理的生活與政治秩序,化解人心中的暴戾之氣,使上下相敬相愛,任何地方都適用。

論語17.5公山弗擾以費畔,召,子欲往。子路不說,曰:「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。」子曰:「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?如有用我者,吾其為東周乎!」

札記17.5公山弗擾是季氏家臣,佔領費邑叛變,請孔子協助。孔子有意前往,子路認為此舉不義。孔子認為只要有人重用他,他有自信能夠在東方重建周朝的大一統事業,這才是大義。可見孔子想推動由下而上的改革,讓家臣導正大夫,大夫扶持諸侯,諸侯輔佐天子。只要誠心改過,地方再小還是可以大有作為。

論語17.6子張問仁於孔子。孔子曰:「能行五者於天下,為仁矣。」請問之,曰:「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恭則不侮,寬則得眾,信則人任焉,敏則有功,惠則足以使人。」

札記17.6仁是我與人的心通而為一,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是行仁的方法,故五者非泛泛而談,須指向心才有意義。恭是內心莊敬表現出威儀,對方也會尊重你。寬是心胸寬大包容各種人,故能得民心。信是內心真誠、言語可靠,故受人任用。敏是內心自強不息,故能成功。惠是心懷慈悲,故能感動別人為你效力。

論語17.7佛肸召,子欲往。子路曰:「昔者,由也聞諸夫子曰:『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』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?」子曰:「然,有是言也。不曰堅乎?磨而不磷;不曰白乎?涅而不緇。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!」

札記17.7本章主旨與17.5相近。佛肸是晉國大夫趙簡子的家臣,佔據中牟叛亂,召孔子前往。子路引用孔子的言論,認為君子不該幫助做壞事的人。孔子表示這句話是就一般狀況來說,但只要心志夠堅定光明,磨了不會變薄、染了不會變黑,有自信不受環境影響,仍可積極出仕,不因身處亂世而使所學白費。

論語17.8子曰:「由也,女聞六言六蔽矣乎?」對曰:「未也。」「居!吾語女。好仁不好學,其蔽也愚;好知不好學,其蔽也蕩;好信不好學,其蔽也賊;好直不好學,其蔽也絞;好勇不好學,其蔽也亂;好剛不好學,其蔽也狂。」

札記17.8「六言」雖然是德行,但如果少了客觀知識的輔助,實踐上常有「六蔽」。如果不透過學習,仁、智就會流於愚昧、放蕩,不了解愛人與知人的本末先後;信、直就會流於受傷、急切,不明白隨不同的情境與對象,調整自己的言行;勇、剛就會流於作亂、狂傲,不懂得以禮樂調養氣質,才合乎中庸之道。

論語17.9子曰:「小子!何莫學夫詩?詩可以興,可以觀,可以群,可以怨。邇之事父,遠之事君,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。」

札記17.9一般人認為《詩經》等文學藝術是無用的,孔子卻指出文藝對道德實踐的助益。「興」是感發志氣,擺脫社會化的遮蔽,喚醒真實的自我。「觀」是了解作者的人格與時代背景,評價其得失。「群」是引發別人的共鳴。「怨」是抒發自己的鬱悶。四者皆陶冶性情,不僅幫助我們盡人倫,也可以增廣見聞。

論語17.10子謂伯魚曰:「女為周南、召南矣乎?人而不為周南、召南,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!」

札記17.10伯魚是孔子的兒子,孔子問他:「你學習周南、召南(詩經開頭兩篇)了嗎?人如果不學習這兩篇詩,就好像面朝牆壁站著,什麼都看不到,哪裡也去不了。」這兩篇詩的內容側重夫婦相處,勉人修身齊家。古代社會以家族為基本單位,家人之間和睦相處,治國平天下就順理成章,所以孔子特別重視。

論語17.11子曰:「禮云禮云,玉帛云乎哉?樂云樂云,鐘鼓云乎哉?」

札記17.11本章主旨與3.3相近。禮樂可分成動力、器物與成效等層面,動力是人我相處時的敬重之心(禮)與和諧之心(樂),器物是玉帛與鐘鼓,成效是秩序整齊與和樂融融。孔子提醒我們三者當中以動力為本質,雖然器物與成效對禮樂的實現來說也是必要的,但如果少了本質,禮樂便會流於虛假、空洞。

論語17.12子曰:「色厲而內荏,譬諸小人,其猶穿窬之盜也與!」

札記17.12君子喻於義,小人喻於利。君子雖然也有威嚴的一面,但這是出於內心的正直,並非刻意。有些人卻是外表故作強勢(色厲),認為這樣在社會上可以博取名聲;但內心卻無真實的自信(內荏),只能以裝模作樣來掩飾,經過現實考驗便會穿幫。孔子認為這種人就像穿牆的小偷一樣,可見誠信的重要。

論語17.13子曰:「鄉原,德之賊也。」

札記17.13《孟子‧盡心下》對鄉愿的解釋是「閹然媚於世」、「非之無舉也,刺之無刺也;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;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潔;眾皆悅之,自以為是,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」。鄉愿是世俗的好人,只求符合多數人的行為標準,心中無超越的理想,不進德修業以臻於至善,因而混淆天理、傷害良心。

論語17.14子曰:「道聽而塗說,德之棄也。」

札記17.14聽到的學問不假思索,馬上轉述給別人,這對道德實踐毫無幫助。思考有不同層次,理解與記憶是基礎,更重要的是用心,消化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,對道理有深刻的認同感;並以獨特的方式來表達和運用道理,在日常生活中實踐,才是真了解。只在言語、理智上傳達道理,反而容易拋棄真實的德行。

論語17.15子曰:「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?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無所不至矣。」

札記17.15人的志向可分為三層次:一是道德實踐,二是以事功受社會敬重,三是只求榮華富貴。鄙夫是第三種,見識淺薄、思想狹隘,除了名利看不到其他價值。為了爬上高位而討好當權者,掌權後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、排擠競爭者,更是無所不用其極。這種人往往是團體進步的最大阻力,怎能與他們共事呢?

論語17.16子曰:「古者民有三疾,今也或是之亡也。古之狂也肆,今之狂也蕩;古之矜也廉,今之矜也忿戾;古之愚也直,今之愚也詐而已矣。」

札記17.16古人雖然也有氣質的偏雜而未得中正,但民風還算淳厚。現代社會人人追求私利、滿足私欲,就容易走向偏激。狂是性格外向,古之狂者有理想,只是不拘小節,今之狂者流於縱欲。矜是性格內向,古之矜者有理想,只是太固執,今之矜者流於爭強好勝。古之愚者忠於良心,今之愚者不聰明又愛耍詐。

論語17.17與1.3的內容相同,故不重複

論語17.18子曰:「惡紫之奪朱也,惡鄭聲之亂雅樂也,惡利口之覆邦家者。」

札記17.18孔子厭惡三項「似是而非」的事物。前兩項屬於感官享受,古代以朱紅為正色,紫與朱顏色相近又更豔麗,故以紫代朱。鄭聲是靡靡之音。我們應把持住欲望,勿貪戀聲色,以免心思隨之流蕩。利口是伶牙俐齒但強詞奪理,發言出自偏見甚至私利,聽了會使國家滅亡。領導者用人應根據實績而非辯才。

論語17.19子曰:「予欲無言。」子貢曰:「子如不言,則小子何述焉?」子曰:「天何言哉!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」

札記17.19孔子為什麼不想再發言?因為道理是用做的,不是用說的。中國古人講天人合一,四季的運行、萬物的生長,皆是天理的呈現,無須透過語言文字。人同樣也有生生不息的本性,可以點化、創造一個充滿意義的世界,言說只是道德實踐的方式之一,孔子固然可以應機說法,卻不必執著表象而遺忘本質。

論語17.20孺悲欲見孔子,孔子辭以疾。將命者出戶,取瑟而歌,使之聞之。

札記17.20本章即孟子所說的「不屑之教」。孺悲曾經向孔子學習過士喪禮,不知何故犯了錯,前來拜訪孔子,希望當面道歉。孔子認為如果輕易原諒孺悲,恐怕無法讓他深切反省,故推說有病不便見客,卻又刻意彈瑟唱歌,讓孺悲知道孔子並非真的生病,只是不屑和他見面,引發他的挫折感,他才會快速成長。

論語17.21宰我問:「三年之喪,期已久矣。君子三年不為禮,禮必壞;三年不為樂,樂必崩。舊穀既沒,新穀既升,鑽燧改火,期可已矣。」子曰:「食夫稻,衣夫錦,於女安乎?」曰:「安。」「女安則為之!夫君子之居喪,食旨不甘,聞樂不樂,居處不安,故不為也。今女安,則為之!」宰我出。子曰:「予之不仁也!子生三年,然後免於父母之懷。夫三年之喪,天下之通喪也。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?」

札記17.21本章說明仁是內在的真情實感,「安不安」的感受是道德實踐的基礎。宰我主張為了維持社會規範和順應自然變化,三年之喪應縮短。但孔子不考慮這些理由,而是當下問他的心安不安?如果真切感受到父母之恩及離別的不捨,自然沒心情追求物質享受。父母之恩浩瀚無邊,永無回報完成的一天。君子服喪也是發自天性,而非功利交換。但即使是從報答養育之恩來看,三年也是合理的期限,宰我難道沒有良心嗎?

論語17.22子曰:「飽食終日,無所用心,難矣哉!不有博弈者乎?為之猶賢乎已。」

札記17.22「用心」即發揮心靈的創造性,努力進德修業,不僅能夠自我約束,不受本能欲望、衝動所牽引;還能夠廣泛學習知識,從事文化活動。精神生活便會富有而日新,擺脫沙發馬鈴薯的慣性。博弈亦即下棋、電玩、運動等休閒,雖然是小道,但還是可以培養專注力、克服困難的意志等,總勝過遊手好閒。

論語17.23子路曰:「君子尚勇乎?」子曰:「君子義以為上。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,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。」

札記17.23勇是行動力強,屬於氣質上的長處。義是應不應該的判斷,一方面要忠於良心,另一方面要審時度勢。君子是領導者,小人是平民;兩者都要以義為主,但君子責任更重。氣質是中性的,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,只重視血氣之勇而不以義理來調節,往往會流於過度,領導者恣意妄為,平民也會巧取豪奪。

論語17.24子貢曰:「君子亦有惡乎?」子曰:「有惡。惡稱人之惡者,惡居下流而訕上者,惡勇而無禮者,惡果敢而窒者。」曰:「賜也亦有惡乎?」「惡徼以為知者,惡不孫以為勇者,惡訐以為直者。」

札記17.24孔子與子貢的差異在於:孔子厭惡公然叛逆,子貢厭惡以假亂真。後者還有機會導正,前者肆無忌憚就難以改變。孔子厭惡幸災樂禍、以下犯上、勇敢不知節制、果敢卻行不通的人,他們否定仁愛、秩序、和諧等理想。子貢厭惡吹毛求疵、凶悍倔強、揭發隱私的人,他們以否定別人來證明自己的優秀。

論語17.25子曰:「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,近之則不孫,遠之則怨。」

札記17.25本章在現代頗有爭議,有人認為孔子歧視女性。但依照曾昭旭老師的說法,女子小人是中性的自然生命,端看大人君子如何善用。女子小人可看成一種提醒,如果君子太縱容他們,他們會反過來控制君子;如果君子不理會他們,他們內心又會累積怨恨。重點在秉持中庸之道與他們和諧相處,而非歧視。

論語17.26子曰:「年四十而見惡焉,其終也已。」

札記17.26本章勉勵我們及時遷善改過。人年輕時總覺得時間還早,可慢慢試探人生方向。但無論是人格修養或專業知能,都需要長久的努力才能有所成。人生全程到四十歲已走了一半,可作為分水嶺,年輕時累積的成果,此時也慢慢能夠獲得社會肯定;如果名聲還是不佳,恐怕得自我檢討,要調整也不容易了。

2015年1月13日 星期二

仁與禮

恭而無禮則勞,慎而無禮則葸,勇而無禮則亂,直而無禮則絞。(《論語‧泰伯》)
人而不仁,如禮何?(《論語‧八佾》)
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,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。舜明於庶物,察於人倫;由仁義行,非行仁義也。(《孟子‧離婁》)

  「仁」與「禮」在孔孟思想中是相輔相成的。先從「禮」談起,「禮」本來是具體的生活規範,小至晨昏定省,大至婚喪喜慶,總之是一套可觀察、可操作的儀式。隨著情境的不同,我們也要懂得選擇相應的行為,而以大多數人認同的方式為參考值。孔子說:「恭而無禮則勞,慎而無禮則葸,勇而無禮則亂,直而無禮則絞。」恭敬而無禮,就會勞累;謹慎而無禮,就會畏縮;勇敢而無禮,就會作亂;正直而無禮,就會傷人。可見「禮」有把握分寸之意,用來調節人的氣質及行為傾向。生活中的大小事都能夠衡量其重要性,投入最恰當的努力,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。依照前述原則,針對生活中的各種狀況,分別建立一套常規或「例行公事」,知道在什麼狀況下該如何行動,人的心思就不易紛亂而能夠常保平靜,也可以把事情做好。

  孔子說:「人而不仁,如禮何?」可見我們是以仁心去判斷、取捨各種事情的重要性。孟子說:「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,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。舜明於庶物,察於人倫;由仁義行,非行仁義也。」這「幾希」便是仁義之心。「由仁義行,非行仁義也」,表示「仁義」的性質與「禮」不同,禮是外在的,故可說行禮。仁義內在於我們的心中,並非客觀的對象,故行善只能說「由仁義行」,不能說「行仁義」。人之所以會為惡,其中一項原因便是觀念錯誤,將仁義看成某些具體行為,及這些行為帶給自己的感受。一旦小有所成,就停止努力了。

  舉例來說,我在學生時代聽過一種說法:只要考上好大學或出社會,就可以盡情玩樂,不必再唸書了。殊不知人一輩子都要學習、成長,抱持前述心態只會原地踏步而日漸愚昧。又如人在減肥時,運動一陣子就「自我感覺良好」,急著吃大餐犒賞自己,結果吃下去的熱量比消耗的多。此處重點不在唸書或減肥這些事情本身好不好,而是在於有沒有一顆剛健光輝、自強不息的心。如果有,就不會滿足於小成,一定會追求道德理想的全幅實現。但只有仁義之心而沒有禮也不圓滿,容易流於空洞而無具體目標,將仁、義、禮搭配起來是最好的。

2015年1月10日 星期六

忠的價值

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。(《論語‧八佾》)
言忠信,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雖州里行乎哉?(《論語‧衛靈公》)
吾日三省吾身:為人謀而不忠乎?與朋友交而不信乎?傳不習乎?(《論語‧學而》) 

  「忠」在儒家是一種重要的德行,可以理解成一種責任感,盡心盡力完成分內的事。就像其他德行一樣,「忠」也需要經過長久培養,才能生長茁壯。曾子說:「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!」孔子一以貫之的中心思想是「仁」,忠恕又並列為行仁的兩大途徑,可見「忠」的重要。由《論語》的內容來看,「忠」有兩層意思:一是真誠地面對自己,亦即服從良心的指示,這屬於內聖面。二是在社會的遊戲規則、角色扮演下,做出符合別人期望的行為,這屬於外王面。兩面都很重要,且是相輔相成的。如果能夠做到「忠」,不僅能夠獲得社會的肯定,自己的生命也會更充實、更愉悅。

  為什麼「忠」如此重要?因為如果人只考慮自己的利益,不願意為團體付出,或只做最低限度的付出,團體的運作便會出問題,甚至分崩離析。如此一來,對團體中的任何人都沒有好處。孔子說:「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。」在政治、社會生活中,每個人都有要盡到的職責、義務,不能片面要求對方付出,自己卻坐享其成。每個人都應該自我反省,上司檢討自己是否有禮,部屬檢討自己是否盡忠,大家全力以赴,團體效能才會提升;在合作的過程中,每個人心中也才會浮現出意義感、價值感。為什麼「忠」要經過培養才能生長?因為人有好逸惡勞的習氣,遇到困難的事往往就放棄,不能堅持到底。且由於社會的變遷,許多人逐漸變得自私自利,欠缺團體意識。「忠」的觀念往往才剛生長出來,就被上述種種因素所掩蓋,故需要我們刻意培養。

  孔子說:「言忠信,行篤敬。」這是「忠」的第一種意義,強調內心的真誠信實發為言行。朱熹《論語集注》:「盡己之謂忠」,亦是此意。什麼才是人心中真正想要的?我認為不是自私自利,而是大家共同完成一件有意義的事,在互動的過程中,達成情感的交流。但合作就必須分工,曾子說:「為人謀而不忠乎?」此句的「忠」是第二種意義,隨著身分地位的不同,而有不同的角色扮演、權利義務關係,如老師認真教書、學生認真讀書,又如同學、朋友之間相互規過勸善等。個人的生命價值就在這些社會互動中實現。

修身與正心

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(《論語‧顏淵》)
君子有九思:視思明,聽思聰,色思溫,貌思恭,言思忠,事思敬,疑思問,忿思難,見得思義。(《論語‧季氏》)
心不在焉,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,食而不知其味。(〈大學〉) 

  儒家認為「修身」與「正心」是相輔相成的。在儒家經典《論語》與〈大學〉當中,不約而同提到了使視、聽、言、行合理化的重要,這屬於具體的、可觀察的「修身」層面。但儒家不只有外在的行為規範,修身的關鍵在正心,心是超越於經驗之上的存在,正面來說是「思」,亦即自覺地思考;反面來說是「心不在焉」,亦即心的感知力、專注力沒有發揮在恰當的地方。故必須在心上做工夫,隨時思考在各種情境下,尤其是容易犯錯時,應該怎麼看、聽、說、做才合理?為什麼這樣看、聽、說、做才合理?才能慢慢改變自己的氣質儀容、行為習慣、思想模式,達成修身的目標。

  孟子說:「居移氣,養移體。」說明存養工夫對人的氣質與身體儀態的影響。存養工夫指的是「存其心,養其性」,亦即保存良心、擴充善性。孟子又說:「苟得其養,無物不長;苟失其養,無物不消。」時時刻刻做存養工夫,內心的道德力量便會逐漸增強,而表現在日常生活的視、聽、言、行上。「視思明,聽思聰」、「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」,這裡的聰明、見聞不只是清楚認知客觀事實,更要對所看、所聽的事物加以思考,選擇值得看、值得聽的,捨棄不該看、不該聽的,展現明辨是非的能力。反過來說,如果人能夠在視、聽、言、行上約束自己,內心也不容易受外在環境干擾而常保清明,所以說「養心莫善於寡欲」。

  孟子說:「仁,人之安宅也;義,人之正路也。」所謂「正心」便是以仁義存心,對此孟子有個巧妙的比喻:心中常懷仁義,就好像人住在自己家中、走上正確的道路一樣,感到舒適自在。這說明仁義原是人的天性。但由於人從出生以後,已經從耳目感官接觸太多訊息,養成許多不合理的言行習慣,即使有心存養仁義,要做到也不是那麼容易,常常存養到一半,過去的慣性習氣就浮現上來,令人分心。必須經歷一段困而知之、勉強而行之的過程,才能像種植樹木、栽培禾苗一樣,讓良善的思想、氣質慢慢生長茁壯,最終達到「從心所欲不踰矩」、「動容周旋中禮者,盛德之至也」的境界。

義理之勇

「既曰:『志至焉,氣次焉』,又曰:『持其志,無暴其氣』者何也?」曰:「志壹則動氣,氣壹則動志也。今夫蹶者、趨者,是氣也,而反動其心。」(《孟子‧公孫丑上》)
子謂顏淵曰:「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惟我與爾有是夫!」子路曰:「子行三軍,則誰與?」子曰:「暴虎馮河,死而無悔者,吾不與也。必也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者也。」(《論語‧述而》) 

  「義理之勇」是基於道德而有的勇氣。儒家相信每個人天生具有道德判斷與實踐的能力,可以擺脫一切感性欲望、現實條件的考量,內心專注在道理本身及如何將道理運用在當前的情境當中,而使生活合理化。至於勇氣,我們可以將其理解成一種即知即行、劍及履及的行動力,不只是消極抑制欲望,更要及早做好規劃、積極完成該做的事。勇氣對道德實踐是極有助益的,故也被儒家列為德目之一。

  為什麼內心專注於道理,可以使生活合理化呢?孟子說:「志壹則動氣,氣壹則動志。」人的內心通常只能同時思考一件事,不是想著道義(志壹),就是順著感性欲望(氣壹)。感性欲望不是不好,只是表現的時機要恰當,恰不恰當則必須以道義為標準來判斷。有時人不是有心為惡,只是不知不覺受到感性欲望的牽引而走偏。所以我們應該保持警覺,隨時檢視自己是否走在正確的道路上。當然感性欲望也不是省油的燈,常以各種看似合理的說詞,試圖操縱或擾亂心的方向(氣動志)。此時我們要發揮決斷力,將道理看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,完全不考慮那些說詞,不被感性欲望的伎倆所迷惑。因為以道義為主,可以妥善調養或發揮感性欲望(志動氣);以感性欲望為主,流於惡的機會就很大了。

  由於道理本身是抽象、普遍的價值,不含有經驗內容。故除了專注於道理,還必須思考如何將道理運用在具體情境中。此處可參考孔子的解說:有一天孔子與顏淵、子路兩位學生聊天,孔子讚美顏淵和自己都有進退合宜的智慧。子路不服氣,便質問老師說:「如果打仗該派誰?」孔子說他不會找「暴虎馮河,死而不悔」的人陪同,一定要和「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」的人在一起。前者可以說是單憑感性衝動的血氣之勇,後者才是真正的勇。雖然「計畫」本身是中性的,也可能用來做壞事。但只要存心端正,審慎計畫便是落實道理的一種方式。只要遵守合乎道義的計畫,感性欲望、生命氣力不僅不必壓抑,甚至是值得鼓勵的。

如何克服欲望

惻隱之心,仁之端也;羞惡之心,義之端也;辭讓之心,禮之端也;是非之心,智之端也。人之有是四端也,猶其有四體也。(《孟子‧公孫丑上》)
身有所忿懥,則不得其正;有所恐懼,則不得其正;有所好樂,則不得其正;有所憂患,則不得其正。(〈大學〉) 

  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有一些小毛病,以我來說,目前主要的問題大概是晚睡,雖然晚睡還是在看書,但可以更進一步,改為早睡早起的模式比較健康。從這個問題出發,也可以思考人為什麼會受到欲望的引誘,而有不恰當的行為?這可能是因為對道理的熱愛,比不上對外物的追逐之故。

  孔子說:「克己復禮為仁。」克己是去除私欲,復禮是依理而行。「道理」與「私欲」時常在內心舉行拔河比賽,哪一隊贏了,便可主宰我們的行為。對道理的熱愛發自良心,依照孟子的解釋,良心可分為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四端,四端雖然可以說是情感,但卻不是一般的情感,而是上天賦予我們的能力,每個人自然會熱愛良善、討厭邪惡。四端屬於心靈層次,一般的情感屬於身體層次。〈大學〉說:身有所忿懥、恐懼、好樂、憂患,則不得其正。這四種情感會干擾我們的心,讓我們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。

  依照上述說法,我們只要時時發揮自己的良心,便可以有合理的言行。但人難免有情感、欲望勝過良心的時候,如何加強良心的力量,便是修養的重點。從根本上來說,良心是自主、自發、自律的,除了良心本身自覺之外,其他方法都無法保證一定能夠啟發良心。但這不表示我們不必去講求種種方法,因這些方法多少還是對良心有所助益。此處便舉出三種方法為例:

  第一是「持志」,孟子說:「持其志,勿暴其氣。」志屬於心靈,氣屬於身體。但志和良心又不太一樣,志有方向性,指向特定理想的實現。如果能時時自覺並堅持心中的理想目標,就不容易受到欲望牽引。第二是〈大學〉說的「格物」,格物一般都理解為學習外在知識,但儒家既然是道德實踐的學問,所格之物應以自己的生活經驗為先。如晚睡,每天可將作息時間記錄下來,雖然看起來只是儲存一些資訊,但也有提醒自己的效果。第三是加強團體意識,因晚睡多少會耽誤白天的工作,如果能看清自己的行為對別人造成的負面影響,或許就不會去做。

活出真我

從其大體為大人,從其小體為小人……耳目之官不思,而蔽於物。物交物,則引之而已矣。心之官則思;思則得之,不思則不得也。此天之所與我者,先立乎其大者,則其小者不能奪也。此為大人而已矣。(《孟子‧告子上》)

  「工作上有了進展,就開始鬆懈」是一般人常犯的毛病。這是因為對「自我」的認定出了問題,認為喜歡偷懶、玩樂的那個人才是「真正的我」,努力工作只不過是為了應付別人或外在環境對自己的要求罷了。但仔細想想我是誰?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麼?或許答案並不是滿足享樂衝動,而是依照良心而行,約束自己的欲望,如此會活得更有尊嚴、更快樂。依照良心而行,雖然不能保證有好報,但在正常狀況下,也常有好的結果。扭轉對「自我」的誤認,認同那個盡力做到最好的自己是「真正的我」,才能克服一有進展就鬆懈的問題。

  依照孟子的說法,人性可分為「大體」與「小體」兩層。「大體」亦即良心,良心是精神性的存在,是道德判斷和行動的根源。「小體」是耳目等身體感官,身體感官不能說是惡,但感官與外物接觸後,容易誘發內心的欲望,導致思想、行為偏離正軌。一般人所了解的自我,只到「小體」這一層,因為這是看得到、摸得到,乃至感受得到種種情緒的我,是最具體的存在。至於看不到、摸不著,屬於精神層面的我,就必須透過更深刻的反省、體驗才能察知。

  孟子認為每個人都有良心,能夠把握良心的存在並依之而行,便是人生最大的快樂。相較之下,感官的快樂只是短暫的,不僅沒有永恆的價值,縱情享樂還可能反過來傷害身體。工夫修養的重點,就在於時時反省、認同那個超越於現實之上的良心才是真我,如此一來,就不會輕易被外在紛雜的現象與內在起伏不定的情感、欲望所干擾、迷惑,能夠做出自主判斷,仔細思考並清楚知道當下的我怎麼做才是正確的,並且堅持去做。

  說起「怎麼做才是正確的」,面對千變萬化的情境,並沒有一定的公式可以依循。如工作與休閒,有時應該全力投入工作,不要想著玩樂;有時也應該安排休閒娛樂,紓解壓力。但有個原則是不變的,就是「適可而止」,該做就做、該停就停。如何拿捏其間分寸?標準也不在事情本身,而是來自一顆清明的心。若能長久持守良心而不動搖,即使未必功成名就,人生也一定會過得充實飽滿。

2015年1月5日 星期一

《論語》札記 (16) 季氏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16) 季氏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16.1季氏將伐顓臾。冉有、季路見於孔子曰:「季氏將有事於顓臾。」孔子曰:「求!無乃爾是過與?夫顓臾,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,且在邦域之中矣,是社稷之臣也,何以伐為?」冉有曰:「夫子欲之,吾二臣者皆不欲也。」孔子曰:「求!周任有言曰:『陳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』危而不持,顛而不扶,則將焉用彼相矣?且爾言過矣!虎兕出於柙,龜玉毀於櫝中,是誰之過與?」冉有曰:「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,今不取,後世必為子孫憂。」孔子曰:「求!君子疾夫舍曰欲之,而必為之辭。丘也聞有國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貧而患不安。蓋均無貧,和無寡,安無傾。夫如是,故遠人不服,則修文德以來之;既來之,則安之。今由與求也,相夫子,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,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。而謀動干戈於邦內,吾恐季孫之憂,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!」

札記16.1本章可從理勢兩面來分析。「均無貧,和無寡,安無傾」是孔子的政治理念,這是將國家視為一個整體,思考如何才能滿足公共的、長遠的利益。國家利益(勢)雖然未必符合道理,但比起季氏為滿足侵略野心而發動戰爭來說,已較為合理了。治國之道應從領導人有清心寡欲的修養出發,一方面尊重既有(先王)的政治秩序,另一方面建立公平的制度,財富與權力不被少數人壟斷,人民無論貧富、貴賤皆可互相扶持、和睦相處,如此國內必能安定。周邊小國也可放下遭受軍事侵略的疑慮,與我國合作。季氏的貪婪只會招來魯君與人民的怨恨而自取滅亡,放下私心為魯國著想,才能使子孫長存。

論語16.2孔子曰:「天下有道,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;天下無道,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。自諸侯出,蓋十世希不失矣;自大夫出,五世希不失矣;陪臣執國命,三世希不失矣。天下有道,則政不在大夫。天下有道,則庶人不議。」

札記16.2本章點出春秋時代「下剋上」的風氣。每個人都有仁心,由此可說人人平等。但團體一定要分工合作,在什麼職位做什麼事,下級需服從上級,才不會互相干擾。維持合理的政治秩序,不僅是為了天下,自家也能綿延長久。「庶人不議」不是箝制言論,聖王都懂得傾聽民意,只是不輕易將權力交給庶人。

論語16.3孔子曰:「祿之去公室,五世矣!政逮於大夫,四世矣!故夫三桓之子孫,微矣。」

札記16.3魯君失去權力已經五代(宣、成、襄、昭、定公),政權由大夫把持已經四代(季武、悼、平、桓子)。魯國貴族三桓(孟孫、叔孫、季孫)也開始衰微,權力被家臣篡奪。魯國衰弱的主因,便是各家族只考慮自身利益,導致國家分崩離析。三桓既然反叛魯君,底下的家臣自然會仿效,脅持三桓的子孫。

論語16.4孔子曰:「益者三友,損者三友。友直,友諒,友多聞,益矣。友便辟,友善柔,友便佞,損矣。」

札記16.4儒家以進德修業為目標,應選擇有助於此目標的朋友,才能讓自己進步。孔子認為朋友有三種特質才值得結交,直是正直,諒是信任。直與諒是品德純良,多聞是學識廣博。朋友有三種習氣則不宜往來,便辟是邪僻浮誇,善柔是面貌諂媚,便佞是言語花巧。三種習氣的共通點便是不誠,只有虛偽的應酬。

論語16.5孔子曰:「益者三樂,損者三樂。樂節禮樂,樂道人之善,樂多賢友,益矣。樂驕樂,樂佚遊,樂宴樂,損矣。」

札記16.5進德修業要靠才性與修養,能夠熱愛自我成長,修養方能持之以恆。以得到禮樂調節、表揚別人的優點、結交許多良友為樂,才能使言行合理並接受善的薰陶。反之,驕傲自滿就無法反省改進,縱情遊蕩就陷入虛無墮落,飲食宴樂只會結交酒肉朋友。要克制這三種欲望雖然有勉強,但久了就習慣成自然。

論語16.6孔子曰:「侍於君子有三愆:言未及之而言,謂之躁;言及之而不言,謂之隱;未見顏色而言,謂之瞽。」

札記16.6本章主旨為說話要把握時機。君子是道德、地位比自己高的人。愆是過錯。君子未提問自己就先說,這是急躁。君子提問了自己還不說,這是畏縮或遲鈍,如同有隱瞞。君子露出沒興趣的表情,自己還硬要說,這是不尊重人而流於盲目。君子言行莊重,和君子相處很容易發現自己的不足,進而反省改正。

論語16.7孔子曰:「君子有三戒:少之時,血氣未定,戒之在色;及其壯也,血氣方剛,戒之在鬥;及其老也,血氣既衰,戒之在得。」

札記16.7戒是約束。血氣是生理本能。道德實踐非空談理想,需了解人生各階段的陷阱,才能防微杜漸。青少年身體正在發育,情緒強烈多變,尤其對異性好奇。壯年人氣力旺盛,常想打倒別人以建立功業。老人氣力衰竭,貪求財貨以獲取安全感。三者都是誤執情欲、功業、財貨等外物為我,不知良心才是真我。

論語16.8孔子曰:「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聖人之言。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,狎大人,侮聖人之言。」

札記16.8「畏」是秉持認真嚴肅的態度。「天命」是上天賦予的使命,君子的使命便是將善良的人性充分發揮,以仁心涵育萬物,這條路是無窮無盡的。大人、聖人之言則是在行道途中,能夠指點、提醒君子的人事物。小人過著動物般的生活,只知吃喝玩樂而不知實現天命,大人、聖言也因無利可圖而不受重視。

論語16.9孔子曰:「生而知之者,上也;學而知之者,次也;困而學之,又其次也;困而不學,民斯為下矣。」

札記16.9「知」分為德性之知與見聞之知,前者不學而知,後者需透過學習。本章宜綜合這兩種知來解釋,生而知之雖然以德性之知為本原,但仍需透過見聞之知的輔助,方能將德性落實在生活中。本章各階段的差別在於生知者會為了成德而努力求知,後幾種人對此未必有清楚的自覺,甚至遇到挫折也不知悔改。

論語16.10孔子曰:「君子有九思:視思明,聽思聰,色思溫,貌思恭,言思忠,事思敬,疑思問,忿思難,見得思義。」

札記16.10思是用心,隨時停下來省察自己所做的事,盡心盡力使之合理。孟子說:「形色,天性也。」視聽色貌不只是身體感官,而是藉由身體的修養,讓內心的道德價值呈現出來。聰明是能夠分辨是非,溫恭是容貌、動作散發善良莊重的氣質,忠敬皆以誠意為本,憤怒要考慮後果,獲得外物要考慮是否恰當。

論語16.11孔子曰:「『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。』吾見其人矣,吾聞其語矣。『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。』吾聞其語矣,未見其人也。」

札記16.11「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」是就內聖層面而言,對善惡有堅決明確的態度,全力為善去惡,不可如世俗之人只求及格就好。但這還不夠,必須進一步在外王層面「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」,思考道理要如何開顯、落實在現今社會才恰當?隱居時要培養濟世的志向,出仕時也不忘行道的初衷。

論語16.12齊景公有馬千駟,死之日,民無德而稱焉。伯夷、叔齊餓於首陽之下,民到於今稱之。其斯之謂與?

札記16.12世俗之人常以積聚財富為價值,但錢生不帶來、死不帶去,人在吃飽飯後,心中便自然會浮現出對永恆價值的嚮往,必須透過德性的修養方能實現。齊景公貴為大國君主,富甲天下,對社會卻沒有積極的貢獻,故死後被人遺忘。伯夷、叔齊生前雖然窮困,但高潔的人格風範,卻活在千百代人民的心中。

論語16.13陳亢問於伯魚曰:「子亦有異聞乎?」對曰:「未也。嘗獨立,鯉趨而過庭。曰:『學詩乎?』對曰:『未也。』『不學詩,無以言。』鯉退而學詩。他日又獨立,鯉趨而過庭。曰:『學禮乎?』對曰:『未也。』『不學禮,無以立。』鯉退而學禮。聞斯二者。」陳亢退而喜曰:「問一得三:聞詩,聞禮,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。」

札記16.13陳亢懷疑孔子留一手給自己的兒子伯魚,但孔子平日所說已是最高的道理,只怕學生做不到而已,沒必要隱瞞。如孔子要伯魚學詩,可培養溫柔敦厚的性情,發言自然從容婉轉。要伯魚學禮,藉由外在的規範,可培養內在的莊敬之心,立身行事自然合宜。孔子並非刻意疏遠兒子,而是保持適當的距離。

論語16.14邦君之妻,君稱之曰「夫人」,夫人自稱曰「小童」,邦人稱之曰「君夫人」,稱諸異邦曰「寡小君」,異邦人稱之亦曰「君夫人」。

札記16.14古代講究禮法,隨著身分不同而有明確的稱呼,不可混淆。「名」象徵正當的秩序,名正言順才能將國家治理好。諸侯之妻介於「后」與「內子」之間,稱為夫人。小童、寡是謙稱。國內外皆稱「君夫人」,加「君」字表尊敬。「小君」表示地位僅次於君。正確使用名言,也可以使思想與行為合理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