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

儒道推廣日記 (20)

  近年來世界許多大學的人文科系似乎都面臨危機,如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因為有意裁併人文科系,引發學生抗議;日本有二十六所國立大學擬廢除人文科系或進行轉型;台灣在經濟衰退與少子化的衝擊下,人文科系也岌岌可危。社會大眾似乎因為人文賺不了錢,故認為人文科系無用而需要裁撤。身為中文系的學生,也需要思考自己所學究竟有什麼意義、價值。

  我認為中文系的性質較接近於藝術,廣義來說同樣是以「創作」為核心,如同寫一首詩、畫一幅畫或演奏一首曲子,皆是為了展現真、善、美的境界。雖然我的專長是儒道思想,求學階段所受的訓練大多是建立論述、撰寫論文,並不會寫詩、寫小說或畫畫,但也經常寫些文章來詮釋經典或抒發個人心得。思想作品與藝術作品的差異之處在於:思想作品重視抽象的原則、邏輯推論與批判思考,藝術作品重視豐富的情感、具體的意象。但兩者同樣都試圖在現實世界之上,描繪一個超越的、理想的世界,使人們的心靈在其中淨化、昇華。這可以說是人文科系的本質或內在價值。

  相對於本質或內在價值,人文科系也有附加或外在價值。當前台灣社會的問題便是:由於對附加或外在價值的極端重視,而吞沒了本質或內在價值。這令人想起《莊子》書中的小故事:莊子有個朋友叫惠施,有一天惠施種的葫蘆瓜成熟了,體積很大。惠施想用它來裝水,但葫蘆因為質地不夠堅硬而裂開,惠施一氣之下將葫蘆打碎。莊子聽說這件事,便告訴惠施:不是葫蘆沒用,而是你不會用。渡河時將葫蘆繫在腰間當成游泳圈,不也很逍遙自在嗎?(出自《莊子‧逍遙遊》)惠施重視事物的功利價值,莊子重視心靈、精神的超脫。

  所謂附加或外在價值,便是創作出來的作品或論文在市場上是否受歡迎?賣不賣得了錢?能不能被大多數人認可?可不可以幫自己在大學找個教職……等。我不否認這些事物有其重要性,但應該先確立兩者的本末關係,以本質或內在價值為本,附加或外在價值為末。如果對後者的重視程度超過前者,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。舉例來說,我任教的社區大學有許多生活藝能類課程,如烏克麗麗、二胡等,選修的學員大多是想怡情養性,即使沒有參加比賽、贏得冠軍也無妨,當作興趣調劑身心也不錯。如果依照惠施的想法,選修這類課程就沒有意義了。同樣地,人文科系的學生,如果因為讀人文賺不了錢、找不到工作,沒有在學術界或社會上成為頂尖人物,就完全捨棄人文,認為不需要去學習和創作,恐怕就本末倒置了。這真是一種難以理解的想法。

  由上述討論也可以明白,為何台灣有時會被稱為「文化沙漠」的原因了。並不是因為台灣沒有錢,台灣人生活過得比世界上大多數國家要好。原因在於人們習慣以單一標準(如功利或吃喝玩樂)來看待事物,不合此標準的事物就被排斥乃至逐漸滅絕了。這不得不說是台灣文化的重大損失。

2015年10月24日 星期六

儒道推廣日記 (19)

  讀過《論語》的人大多會同意,孔子是一個自由、獨立而悅樂的人,如同他的自述:「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」(《論語‧學而》)「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,不知老之將至云爾。」(《論語‧述而》)但孔子為什麼能夠做到:別人不了解、認同他,也不覺得生氣、受傷、難過、寂寞,能夠「知其不可而為之」(《論語‧憲問》),是一個令我非常好奇的問題。就我的猜想,也許是因為孔子能夠克服內心的欲望吧!這欲望不是有形的、物質的,而是無形的、心理的,也可說是人性的陰暗面,即希望「有人讚美我、欣賞我、支持我,甚至想法、感受、行為、個性都要和我一模一樣才好」。這欲望的範圍可大可小,大者如希特勒、史達林、毛澤東、金正恩等獨裁者,將全體國民的言論、行為標準化、齊一化,只准擁護政府,完全不容許異見的存在。小者如孟子說的:「人之患,在好為人師。」(《孟子‧離婁》)將別人不感興趣的訊息硬塞給對方,明明無關乎是非對錯,或是非對錯仍有討論的空間,仍要求別人的想法、風格要改成和自己一樣。上述種種行為都是這欲望的表現,若欲望無法滿足,自然就會感到生氣、受傷、難過、寂寞了!

  既然這欲望會引發種種負面情緒,我們是否要完全去除它才好呢?恐怕又不是如此。欲望本身是中性的,無絕對的好壞,重點在「適可而止」。如吃東西是欲望,適量且均衡的飲食有助於維持健康,但吃得過多卻會傷身。心理上的欲望也是如此,有人支持我、認同我,想法、風格和我相同時,會覺得高興是一件很自然、很正常的事。如果一個人完全不在乎也不需要別人的認可,恐怕他表現自我、與人交流的動力會大為降低,成為離群索居之人。但我們要時常戒慎恐懼的是「欲望的過度膨脹」,變成自私自利、以自我為中心,亦即認為只有自己的想法、感受、行為、個性是唯一的真理,與自己不同的想法、感受、行為、個性都毫無價值、不屑一顧。這就會扭曲成一種傲慢自大、瞧不起別人的心態了。比較健康的心態應該是:有人認同、支持我固然很好,但沒有也無妨。甚至更進一步:雖然別人的想法、感受、行為、個性和我不一樣,但也有他們的理由,也是道理在某一方面的顯現,而有值得我欣賞、包容之處。若能這樣想就不至於太自大,也不會強求別人認同自己了。如孔子說的:「君子和而不同」、「君子泰而不驕」(《論語‧子路》)、「君子成人之美」(《論語‧顏淵》),或孟子說的「與人為善」等。(《孟子‧公孫丑上》)

  為什麼說不同的個性、風格都是道理的顯現?因為每個人的想法、感受、行為都是有限的,沒有人可以宣稱「只有我喜歡的事才正確」。每個人都是世界的一小部分,只有充分發展個性,才能使世界完整而多采多姿。就此看來,每一種個性或風格都有它存在的價值。能夠肯定這一點,就表示人有一顆超越的心靈,可以接納、包容、欣賞、學習與自己不同的想法與風格。唯有如此,才不會對人的個性造成壓抑與傷害,人與人之間也才有和諧而平等的互動,相對來說也就不容易有寂寞感了。

2015年10月17日 星期六

《孟子》心得 (01) 梁惠王上篇

《孟子》心得 (01) 梁惠王上篇

作者:劉毅鳴

孟子1.1孟子見梁惠王。王曰:「叟!不遠千里而來,亦將有以利吾國乎?」孟子對曰:「王何必曰利?亦有仁義而已矣。王曰:『何以利吾國?』大夫曰:『何以利吾家?』士庶人曰:『何以利吾身?』上下交征利,而國危矣。萬乘之國,弒其君者,必千乘之家;千乘之國,弒其君者,必百乘之家。萬取千焉,千取百焉,不為不多矣;茍為後義而先利,不奪不饜。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,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。王亦曰仁義而已矣,何必曰利?」

心得1.1《孟子》一書開宗明義提出「義利之辨」,主張人的心態、價值觀要以義為優先。所謂義,就是要跳脫個人的想法和欲求,從社會整體的觀點來看問題。義與利不是互斥的,雖然行仁義並不是為了求私利,但行仁義自然會有好結果。反之,如果人人都從私欲、私利的立場來考量,反而對大家都不利。孟子在遊說梁惠王時,便是順著他「求利」的思考慣性,推論他的言論、主張無法獲得他想要的結果。如果君主心中想的是如何對自己最好,如好大喜功、窮兵黷武等;臣民自然也會「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」,思考如何抗拒君主的要求,為自己或家族謀求最大利益。在資源有限、欲望無窮的狀況下,君臣上下便會你爭我奪,導致國家因內耗而滅亡。反之,如果人人都能夠將心比心,為所愛的人著想;都能夠秉持敬業精神,盡力完成長官交代的工作;大家犧牲奉獻、團結合作,國家自然富強。關鍵還是在人心中的想法為何,是選擇短視近利還是自我克制。以義為主才能夠兼顧義與利。

孟子1.2孟子見梁惠王,王立於沼上,顧鴻鴈麋鹿,曰:「賢者亦樂此乎?」孟子對曰:「賢者而後樂此,不賢者雖有此,不樂也。詩云:『經始靈臺,經之營之。庶民攻之,不日成之。經始勿亟,庶民子來。王在靈囿,麀鹿攸伏。麀鹿濯濯,白鳥鶴鶴。王在靈沼,於牣魚躍。』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,而民歡樂之,謂其臺曰靈臺,謂其沼曰靈沼,樂其有麋鹿魚鱉;古之人與民偕樂,故能樂也。〈湯誓〉曰:『時日害喪,予及女偕亡!』民欲與之偕亡,雖有臺池鳥獸,豈能獨樂哉!」

心得1.2本章的主旨是「與民同樂」。「樂」的關鍵不在物質而在人心,物質只是心靈的憑藉或通道。領導者應該真心關懷百姓(仁),負起治國的責任(義),才有真實的快樂;反之,即使有華麗的感官享受,也無法感到滿足。孟子拜訪梁惠王,惠王以為賢君一定是每天忙著工作,非常勞累,不像他可以到園林裡休憩,言下之意賢君似乎犧牲太多而不懂得享受生活。孟子卻認為賢君該玩樂的一樣也沒少,只是先做好該做的事。如周文王便懂得這個道理,先照顧好百姓的生活;故在文王興建亭臺、園囿、池沼時,百姓也自願來幫忙,上下相親相愛為一體。文王見到百姓安居樂業,遊玩時也就無後顧之憂。反之像夏桀,園林恐怕比文王還奢華,但因為自私地享樂而不顧百姓死活,良心必感到不安,時時擔憂可能會招致百姓反抗,無法真正放心遊玩。可見只要我們心存仁義,與他人同情共感,自然會有好結果,不必花心思在吃喝玩樂上。追逐感官享樂反而容易陷溺其中,迷失人生的價值方向。

孟子1.3梁惠王曰:「寡人之於國也,盡心焉耳矣!河內凶,則移其民於河東,移其粟於河內;河東凶亦然。察鄰國之政,無如寡人之用心者;鄰國之民不加少,寡人之民不加多,何也?」孟子對曰:「王好戰,請以戰喻:填然鼓之,兵刃既接,棄甲曳兵而走,或百步而後止,或五十步而後止。以五十步笑百步,則何如?」曰:「不可。直不百步耳,是亦走也。」曰:「王如知此,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。不違農時,穀不可勝食也;數罟不入洿池,魚鱉不可勝食也;斧斤以時入山林,材木不可勝用也。穀與魚鱉不可勝食,材木不可勝用,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。養生喪死無憾,王道之始也。五畝之宅,樹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矣;雞豚狗彘之畜,無失其時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;百畝之田,勿奪其時,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。謹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義,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。七十者衣帛食肉,黎民不飢不寒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,塗有餓莩而不知發。人死,則曰:『非我也,歲也。』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,曰:『非我也,兵也。』王無罪歲,斯天下之民至焉。」

心得1.3本章可從「仁心」與「仁政」兩方面來討論,而以仁心為本。就仁心來說,梁惠王從功利的角度出發,將百姓當成富國強兵的工具,在意的是人民的數量多寡而非生活品質。且梁惠王滿足於既有的成就,認為自己努力救災,對百姓已經很照顧了,沒有從人民的觀點來思考。梁惠王又習慣將人民的苦難歸咎於天災,忘了自身的責任,如貴族的豬狗吃掉了百姓的糧食,卻不知檢點節制;路上有餓死的人,卻不知開倉賑濟災民。在孟子看來,梁惠王的心態與別國君主本質上相同,只不過稍微多做了一些事,是「五十步笑百步」罷了。因此梁惠王應該調整心態,重點不在自己付出和收穫了多少;能夠犧牲奉獻,以人民為主體,以愛民、養民為目的,才符合王道政治的理想。

推行王道除了仁心之外,還要有具體的措施「仁政」配合,孟子對此也有詳細而切實的論述。依照王船山的說法,愛民、養民之道有三,一是制恆產,二是裕民力,三是修荒政。領導者應該思考哪一項才是人民最需要的,設定施政的優先順序。「修荒政」即梁惠王說的輸送百姓及糧食等,這雖然也很要緊,但只是災害發生時的應變措施,平時就應該裕民力與制恆產,建立完善的社會安全制度,才能正本清源,徹底解決問題。其中又以「裕民力」為當務之急,以安頓百姓的基本生存為優先,肚子填飽了,才有餘力過人文生活。養活百姓雖然需要利用自然資源,如種田、捕魚、伐木等,但孟子認為應從永續發展的角度來看,開發要順應天時、有所節制,不宜短視近利、殺雞取卵,導致環境的破壞與資源的枯竭,這也符合現今的環保觀念。進一步要「制恆產」,包括讓百姓飽食煖衣、安居樂業;閒暇時接受教育,懂得敬老尊賢等。雖然努力工作、奉養父母主要是百姓的事,但如果各級官員奢侈浪費、貪污腐敗,缺乏完善的政策和配套措施,就無法保障百姓的生存。能夠及早規劃,將天災人禍的損失降到最低,便是領導者的責任。

以上從「仁心」與「仁政」兩方面來說明王道政治的理想,若能切實推行,百姓一定會感念政府的恩澤,社會充滿安定、祥和的氣氛,四方之民也會主動歸順,國家自然富強,又何必計較眼前的人民有多少呢?但要推行王道,關鍵還是在於領導者有無一顆關懷百姓的善心,及自我反省的能力,接下來的種種具體措施才能順理成章,發揮應有的效能。

孟子1.4梁惠王曰:「寡人願安承教。」孟子對曰:「殺人以梃與刃,有以異乎?」曰:「無以異也。」「以刃與政,有以異乎?」曰:「無以異也。」曰:「庖有肥肉,廄有肥馬,民有飢色,野有餓莩;此率獸而食人也!獸相食,且人惡之;為民父母行政,不免於率獸而食人,惡在其為民父母也?仲尼曰:『始作俑者,其無後乎!』為其象人而用之也。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?」

心得1.4執政者的職責是為百姓謀福利,其中又以「保障人民生存」為第一要務。用刀或木棍殺人,雖然工具不同,但結果則一。同樣地,執政者推行錯誤的政策造成百姓傷亡,即所謂「政策殺人」,雖然並未直接殺人,但結果則一,故也要承擔殺人的罪名。如梁惠王便是只求個人生活的奢華享受,王室的廚房和馬廄將食物拿來養肥動物,百姓卻在路上餓死。可見梁惠王的自私不仁,對動物的重視居然超過人。最早發明用人偶殉葬的人,恐怕會絕子絕孫(或子孫不敢相認);便是因為人偶太逼真,令人不忍心去看。人偶都如此,更何況犧牲活人來滿足君王的欲望呢?孟子將君民之間的關係比喻為父母與兒女,兒女固然要孝敬父母,但父母更有責任照顧、養育兒女。良善的政治固然要保障個人權益,但更根本的是回歸人性關懷,如同一家人相親相愛,國家、社會才能和諧發展乃至壯大。

孟子1.5梁惠王曰:「晉國,天下莫強焉,叟之所知也。及寡人之身,東敗於齊,長子死焉;西喪地於秦七百里;南辱於楚。寡人恥之,願比死者一洒之,如之何則可?」孟子對曰:「地方百里而可以王。王如施仁政於民,省刑罰,薄稅歛,深耕易耨;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,入以事其父兄,出以事其長上;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。彼奪其民時,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;父母凍餓,兄弟妻子離散。彼陷溺其民,王往而征之,夫誰與王敵?故曰:『仁者無敵。』王請勿疑。」

心得1.5晉國是魏國的前身。魏國接連被齊、秦、楚三國擊敗,梁惠王內心充滿憤怒、恐懼、懷疑,雖然想復仇雪恥,但又擔憂國力不足。孟子認為勝利的關鍵不在力量強弱(如領土、武器等),而在領導者有正確的價值觀念。有仁心而後有仁政,仁心即愛民之心,真心關懷、照顧百姓,天下人民自然心悅誠服,願意歸向你、幫助你,如此就沒有任何人能夠與你為敵。像秦楚兩國那樣,為了戰爭而荒廢耕作,以嚴刑峻法逼迫百姓服從、搜刮錢財,只會導致眾叛親離。仁政的具體內容包括生命、財產與教育,前兩者是保障人民的基本生存,百姓安全了,就有閒暇去學習做人的道理,對內發揚人的善性,對外也使家庭乃至全體人民相親相愛、團結合作為一體。不僅有物質力量(養民),更有精神力量(教民),就可以集中力量與強敵抗衡。所以梁惠王也不必因為眼前的強弱懸殊而憂疑恐懼、患得患失。順民者昌,失民者亡,從長遠的角度來看,施行仁政一定能夠爭取到民心而取得天下,不需在意一時的勝敗。

孟子1.6孟子見梁襄王。出語人曰:「望之不似人君,就之而不見所畏焉。卒然問曰:『天下惡乎定?』吾對曰:『定於一。』『孰能一之?』對曰:『不嗜殺人者能一之。』『孰能與之?』對曰:『天下莫不與也。王知夫苗乎?七八月之間旱,則苗槁矣。天油然作雲,沛然下雨,則苗浡然興之矣。其如是,孰能禦之?今夫天下之人牧,未有不嗜殺人者也。如有不嗜殺人者,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。誠如是也,民歸之,由水之就下,沛然誰能禦之?』」

心得1.6孟子看待政治問題是從大處、根源處、長遠處著眼,而非一時的得失。君主應該以身作則,言行舉止莊重嚴肅,有充分的自制力而令人敬畏。梁襄王性格浮躁,欠缺身為一國之君的威嚴,向賢者請教時未經深思熟慮,就隨口提出「天下歸於何處」的大問題。但孟子還是耐心解惑,主張「不嗜殺人」是政治的根本道理,這道理建立在人性的真實上。莫說仁人君子在見到生命毀滅時會於心不忍、良心不安,即使是未受道德教化的市井小民,也自然會保護自己的生命和財產,求子孫之綿延。「不殺人」乃是人間最基本的道理,政治如果想和人性對抗,長遠來說一定會失敗。可惜各國君主都看不見這根本道理,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。為了滿足個人的虛榮心,以嚴刑峻法為手段,以百姓的生命財產為代價,不惜一切發動侵略戰爭。現在是因為各國君主都一樣糟糕,百姓只好服從;一旦有愛護百姓的仁君出現,百姓便會爭相歸附,如同天降甘霖,禾苗一片欣欣向榮;又如水往低處流是大勢所趨,任何人都無法阻擋。具備這種先見之明,才是有智慧的領導者。

孟子1.7.1齊宣王問曰:「齊桓、晉文之事,可得聞乎?」孟子對曰:「仲尼之徒,無道桓、文之事者,是以後世無傳焉,臣未之聞也。無以,則王乎?」曰:「德何如,則可以王矣?」曰:「保民而王,莫之能禦也。」曰:「若寡人者,可以保民乎哉?」曰:「可。」曰:「何由知吾可也?」

心得1.7.1本章篇幅較長,故暫分為五段。依照王船山的詮釋,本章的重點在於道德與事功是同時成立的,而以道德為主。道德起於仁心,以道德為根據的事功即仁術,仁心與仁術也同時成立,雖然仁術從仁心發出,但不能只講仁心而不講仁術,仁術的意涵才是孟子在本章要論證的。

齊宣王希望成為像齊桓公、晉文公一樣的君主。儒家提倡王道,齊桓、晉文屬於霸道。王道與霸道的區別在於動機與目的,王道是基於愛民之心,希望天下百姓安居樂業;霸道是基於功利之心,追求富國強兵,樹立本國的威勢,令各國俯首聽命,未必會考慮百姓的生存。雖然齊桓、晉文的境界較戰國君主(如齊宣王)為高,周天子仍受尊重,有時還能以外交手段來維繫和平,不像戰國時代完全訴諸武力,但齊桓、晉文仍然是以建立霸權為主,注重事功而非道德。所以孟子一開始就劃清界線,不談霸道而談王道,堅守儒家立場。也只有以王道爭取民心,才能成就平天下這最大的事功,即使是當時的霸權如秦、楚等也無法抵擋,所以孟子說:「保民而王,莫之能禦也」。

齊宣王聽了孟子的主張仍有疑慮,不僅懷疑自己的德行不夠,更懷疑只靠愛民、保民是否足以王天下?齊宣王的想法如同一般人,認為注重道德、無私奉獻就是對自己不利,在競爭激烈的環境下,即使不被對手吃掉,也只能自保,開展不出宏大的事業。將「道德」與「事功」視為二元對立的兩面,彼此不能共存。孟子不僅要證明仁心原本就存在齊宣王身上,他有愛民、保民的能力;更要證明仁心發為仁術及仁政,一定有具體的措施及效用。如此才能將「道德」與「事功」這兩面統合起來。

孟子1.7.2曰:「臣聞之胡齕曰:『王坐於堂上,有牽牛而過堂下者。王見之,曰:「牛何之?」對曰:「將以釁鐘。」王曰:「舍之!吾不忍其觳觫,若無罪而就死地。」對曰:「然則廢釁鐘與?」曰:「何可廢也?以羊易之。」』不識有諸?」曰:「有之。」曰:「是心足以王矣。百姓皆以王為愛也,臣固知王之不忍也。」王曰:「然!誠有百姓者,齊國雖褊小,吾何愛一牛?即不忍其觳觫,若無罪而就死地,故以羊易之也。」曰:「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。以小易大,彼惡知之?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,則牛羊何擇焉?」王笑曰:「是誠何心哉!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,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。」曰:「無傷也,是乃仁術也。見牛未見羊也。君子之於禽獸也,見其生,不忍見其死;聞其聲,不忍食其肉。是以君子遠庖廚也。」王說曰:「詩云:『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。』夫子之謂也。夫我乃行之,反而求之,不得吾心;夫子言之,於我心有戚戚焉!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,何也?」

心得1.7.2孟子在此舉了一個生活中的例子:齊宣王在堂上見到一頭牛即將被殺,用來釁鐘(以牲口的鮮血塗在鐘上,祭祀神明)。他見到牛害怕顫抖的樣子很不忍心,故命人用另一頭羊來祭祀。孟子認為這就是齊宣王仁心的當機呈現,有此心就足以王天下。但齊宣王對仁心的本質還不是很了解,所以孟子又舉出百姓的看法來進一步釐清。百姓感受不到齊宣王的仁心,認為他只是因為吝嗇,才將牛換成羊。這還是從功利角度著眼,仁心則是超越功利的,並不會去計較大小多少。

孟子又進一步追問:如果從仁心著眼,牛與羊同樣是一條生命,為什麼選擇殺羊而不殺牛?此處點出仁心的本質:雖然抽象、普遍的規則(如不殺生)很重要,但儒家的仁心不是指遵守這些規則,而是具體、實存情境下的感受。齊宣王見到牛在發抖的那一刻,當下生起的惻隱、同情之心,才是最可貴的。羊則因為沒有親眼見到,感受不那麼痛切。如果換個情境,齊宣王見到的是羊而不是牛,一定也會選擇犧牲牛來保全羊。當然我們可以說:「如果不殺任何動物,豈不是兩全其美?」但這樣一來,又會廢棄祭祀神明的禮儀。由此可知,道德選擇或「仁術」乃是在具體的情境下,綜合考慮各種因素所做出的判斷。殺牛、殺羊或廢禮三者一定要擇其一,但選擇不是盲目摸索或算計功利,還是要依據「仁心」來選擇才合理。殺羊是折衷後的選擇,既保全仁心又不至於廢禮。「君子遠庖廚」道理也相同,君子指在上位者,見到殺生難免不忍心,但逢年過節、宴請賓客時又難免食肉,故只好遠離廚房,以免觸景傷情、食不下嚥。如果只講仁心,便忽略了在具體情境下如何做選擇、判斷的問題,流於空想而無法落實;如果只講仁術,便失去了做選擇、判斷的合理依據。故仁心與仁術要同時成立。經由孟子的指點,齊宣王也慢慢了解仁心與仁術的意義,並請教如何將之應用在王天下的事業上。

孟子1.7.3曰:「有復於王者曰:『吾力足以舉百鈞,而不足以舉一羽;明足以察秋毫之末,而不見輿薪。』則王許之乎?」曰:「否。」「今恩足以及禽獸,而功不至於百姓者,獨何與?然則一羽之不舉,為不用力焉;輿薪之不見,為不用明焉;百姓之不見保,為不用恩焉。故王之不王,不為也,非不能也。」曰:「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,何以異?」曰:「挾太山以超北海,語人曰『我不能』,是誠不能也;為長者折枝,語人曰『我不能』,是不為也,非不能也。故王之不王,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;王之不王,是折枝之類也。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;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;天下可運於掌。詩云:『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』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。故推恩,足以保四海;不推恩,無以保妻子。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,無他焉,善推其所為而已矣。今恩足以及禽獸,而功不至於百姓者,獨何與?權,然後知輕重;度,然後知長短。物皆然,心為甚;王請度之!」

心得1.7.3齊宣王之所以對仁政有疑慮,是因為戰國時代各國君主皆致力於富國強兵,競爭激烈。齊宣王(甚至齊國百姓)可能對儒家有誤解,認為儒家只講求道德修養,無辦事的能力,即使有愛民、保民之心,外國軍隊一來也難以抵擋。所以齊宣王才提出「不為」與「不能」的問題,他不是故意叫百姓送死(不為),而是現實上不允許善待百姓(不能)。孟子要說服齊宣王,就必須證明施行仁政不僅不會導致亡國,反而可以達成齊宣王追求的「統一天下」目標。愛民、保民之心必然要發為仁政,仁政必然有平治天下的效果。

要證明這一點,可從心性本體與歷史經驗入手。就心性本體看,孟子說:「萬物皆備於我矣。」所有人乃至天地萬物本質上都是相互關連而為一體,別人的痛苦自己也能夠感同身受,只要向內探求、找回本心,便可據此做為立身處世的最高準則。就歷史經驗看,能夠統一天下的君主如商湯、周武王,也都是有德者。所以孟子說: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」「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,無他焉,善推其所為而已矣。」便是要齊王效法湯、武,將仁心擴充至全天下。

「推」分為縱貫的推與橫向的推,兩者應該兼備。「縱貫的推」首先要確立心性本體為最高價值;其次要自覺到本心的存在,並且努力去把握、維持;最後要從本心出發,努力尋找在變化萬千的情境下,哪一種做法才能恰當地將價值實現出來,也就是上一段說的仁術。上一段齊宣王以羊易牛,既保全不忍之心,又不廢釁鐘之禮,仁心與仁術兼備,已能做到「縱貫的推」,只是沒有將這個道理運用在治國上罷了。齊宣王不是能力不夠,只是心懷疑慮,沒有用心盡力去做,所以孟子說:「一羽之不舉,為不用力焉;輿薪之不見,為不用明焉;百姓之不見保,為不用恩焉。故王之不王,不為也,非不能也。」孟子要齊宣王將「縱貫的推」運用在治國上,如此就可以像湯、武那樣,平天下易如反掌折枝了。

「橫向的推」則是由近及遠,由易及難;親親而仁民,仁民而愛物。孟子說:「今恩足以及禽獸,而功不至於百姓者。」便是「橫向的推」有錯誤,應先關懷百姓再關懷牛羊,為何齊宣王上一段同情無罪被殺的牛,卻對百姓沒有憐憫之心呢?此處孟子的邏輯不太通,將兩種「推」混在一起說,容易令人迷糊。「為不為」是有沒有用心的問題(縱貫的),「禽獸與百姓的比較」則是在用心之後如何安排先後順序的問題(橫向的),宜加以區分,但大致上還是可以了解孟子的意思。

為什麼仁政必然能夠治國平天下?因為以金錢、權力、暴力去收買、壓迫別人,都只有一時的效果。只有真心關懷才能令百姓心悅誠服,讓愈來愈多人聚集在你身邊,才是可大可久之道。至於仁政有哪些具體措施,就等後文再說明了。

孟子1.7.4「抑王興甲兵,危士臣,構怨於諸侯,然後快於心與?」王曰:「否。吾何快於是?將以求吾所大欲也。」曰:「王之所大欲,可得聞與?」王笑而不言。曰:「為肥甘不足於口與?輕煖不足於體與?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?聲音不足聽於耳與?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?王之諸臣,皆足以供之;而王豈為是哉?」曰:「否。吾不為是也。」曰:「然則王之所大欲,可知已。欲辟土地,朝秦楚,莅中國,而撫四夷也。以若所為,求若所欲,猶緣木而求魚也。」王曰:「若是其甚與?」曰:「殆有甚焉!緣木求魚,雖不得魚,無後災。以若所為,求若所欲,盡心力而為之,後必有災。」曰:「可得聞與?」曰:「鄒人與楚人戰,則王以為孰勝?」曰:「楚人勝。」曰:「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,寡固不可以敵眾,弱固不可以敵彊。海內之地,方千里者九,齊集有其一;以一服八,何以異於鄒敵楚哉?蓋亦反其本矣。今王發政施仁,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,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,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,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;天下之欲疾其君者,皆欲赴愬於王。其若是,孰能禦之!」

心得1.7.4孟子多方試探,試圖確定齊宣王心中真正的想法。首先孟子問齊宣王是不是以發動戰爭、犧牲無辜百姓、激怒各國為樂?恐怕只有最殘忍、最愚昧的君主會這樣想,所以齊宣王立刻澄清,說自己不喜歡殺人,殺人是不得已的,只是達成目標必須採取的手段罷了!可見齊宣王既有惻隱之心,又有雄心壯志,只是找不到恰當的方法。

齊宣王說自己有「大欲」,大欲是相對於小欲而言。小欲指耳目口體等感官享受,乃至個人的榮華富貴。有些政治人物最在意的是「小欲」,只要自己及家人生活安適、坐領高薪、有人伺候即可,對國家發展與人民幸福漠不關心。這雖然比起喜歡殺人的暴君來得好,不致立即危害到人民,但仍然是一種自私的心態。齊宣王顯然不屬於這類人物,他身為大國君主,該有的享受都有了,這些對他來說只是小事。他發動戰爭的真正目的是「辟土地,朝秦楚,莅中國,撫四夷」,亦即逐鹿天下、問鼎中原,在歷史上建立不朽的功業。

孟子不否定齊王的野心,領導者有遠大的志向也是好事,只是指出以發動戰爭、打倒敵人的方法來統一天下,就像爬到樹上抓魚(緣木求魚)一樣,是永不可能達成的。不僅達不到目標,還會招來禍患。因為齊國的兵力、物資只佔天下十分之一,各國的兵力、物資佔十分之九,齊國以一敵九,大小、強弱懸殊,齊國必定會被擊敗,甚至反過來被別國入侵而亡國。如同第二次世界大戰,德國與日本以舉國之力發動戰爭,仍然不敵美國、蘇聯等世界各國組成的同盟一樣。欲望的背後常藏有危險。並不是說武力、謀略、欲望、野心等物質面不重要,而是物質本身有其限制,須服從「弱肉強食」的規律。

要打破這規律必須回到心靈面,回到「人」的本身來看。人並不受一定的局勢所限,而可以主動扭轉、創造局勢。政治原是連結人心的藝術,若能「發政施仁」,政治領袖以仁心推為仁政,為百姓謀福利,實際改善人民的生活,必定能夠爭取到民心。當民心歸向你,人民都願意接受你的領導,主動前來投靠你、幫助你、向你訴苦(赴愬),形成新的局勢時,即使對方武力再強也會被瓦解,不必殺傷太多人命就能夠統一天下。政治以人民為本,人民以心為本,「反其本」一定有通行無阻的政策,發為堅不可摧的力量。齊宣王只知道要發動戰爭、征服敵人,孟子卻指出了另一條路,既能夠保存齊王的仁心,又不違背他原本的目標。

孟子1.7.5王曰:「吾惛,不能進於是矣。願夫子輔吾志,明以教我,我雖不敏,請嘗試之。」曰:「無恆產而有恆心者,惟士為能。若民,則無恆產,因無恆心;苟無恆心,放辟邪侈,無不為已。及陷於罪,然後從而刑之,是罔民也。焉有仁人在位,罔民而可為也?是故明君制民之產,必使仰足以事父母,俯足以畜妻子;樂歲終身飽,凶年免於死亡。然後驅而之善,故民之從之也輕。今也制民之產,仰不足以事父母,俯不足以畜妻子;樂歲終身苦,凶年不免於死亡。此惟救死而恐不贍,奚暇治禮義哉?王欲行之,則盍反其本矣。五畝之宅,樹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矣。雞豚狗彘之畜,無失其時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百畝之田,勿奪其時,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。謹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義,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。老者衣帛食肉,黎民不飢不寒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」

心得1.7.5孟子兼顧仁心與仁術、保民與大欲的說法,終於感動了齊宣王,虛心向孟子請教。雖然齊王認同孟子的理念,但一來齊國的臣民未必有孟子的智慧,二來空有理念、善心卻欠缺具體做法也沒用,故必須請孟子詳細指點「仁政」的基本規模和做法為何?

「恆心」即保持高度的心靈自覺,即使沒有穩定的財產與收入,仍然堅持不懈地進行道德實踐,這只有少數經常從事自我修養的士人才能做到。如孔子說:「士志於道,而恥惡衣惡食者,未足與議也。」(《論語里仁》)至於大多數普通人,雖然不能說他們沒有心靈自覺,但要開發出來比較困難,故必須先營造一個良善的環境,保障基本生存,才能使他們向善,這就是政治領袖的責任。如果領導者貪污腐敗,只想著如何從百姓身上撈錢,讓百姓陷入貧困;百姓連生存下去都很困難,一定會起身反抗,做出違反禮義的事。政府愈想以法網箝制百姓,百姓對政府愈不滿,上下激烈鬥爭,國家就危險了。

所以仁人、明君應當有「為民制產」的遠見,不宜殺雞取卵。「為民制產」即是政府對民生經濟有全面、長期而合理的規劃,雖不必像西方的福利國家,由搖籃到墳墓都由政府負責,但最起碼要讓每戶人家吃得飽、穿得暖、有房可住。經濟富裕時有閒暇接受教育、從事文化創造;經濟不景氣、遭遇天災人禍時,也能夠免於飢餓與死亡。政府先讓人民生活寬裕,再要求人民修養道德、遵守法律,才順理成章而容易達成。


「盍」是何不,「反其本」有兩義:一是理論次序,仁心為本,仁政為末,由仁心開出仁政。二是實踐次序,養民為先,教民為後,先有恆產才有恆心。保民又以養老為先,政府注重財富的公平分配,每戶人家皆有五畝之宅、百畝之田,足以事奉父母、養育兒女,不需擔憂生計問題,再提倡孝道觀念,家家戶戶便能和樂融融,自動自發向善。上述政策都是從領導者關懷百姓的仁心、善心、不忍人之心發出的,能如此則百姓也會感受到領導者的誠意,發自內心支持政府,上下團結一體,採取和平發展的方式,一定可以實現「王天下」的目標。

2015年10月9日 星期五

儒道推廣日記 (18)

  這十多年來由於台灣經濟衰退,各行各業的發展陷入停滯,即使努力也看不見成果,許多人因此覺得未來失去希望,喪失了奮鬥的動力。社會上也出現「尼特族」或「啃老族」這一特殊族群,意指不升學、不就業、不進修或不參加就業輔導,終日無所事事的人。雖然我對這群人的了解不深,但我猜想其中有些人或許是抱持著及時行樂的想法,認為既然有父母資助而衣食無憂,不妨讓自己開心點、今朝有酒今朝醉,所以每天過著在家上網、打電玩,或與朋友一同出門吃喝玩樂的生活。與上述「以享樂為主」的人生觀相對的是「愛拚才會贏」,認為人生的目的就是把別人比下去,在社會上佔有一席之地。所以會用各種方式爭取資源,如交際應酬、拉幫結派、塑造形象、追逐流行,甚至關說賄賂、利益交換等合法或非法的管道,以便及早卡位,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,贏得名聲、財富而令人羨慕。這可稱之為「以成功為主」的人生觀。

  雖然「以成功為主」是積極外向的,「以享樂為主」是消極內向的,但兩者都有私心,各偏於一端而不合乎中道。「以成功為主」著眼於現實成果,其私心固不待言。「以享樂為主」雖然比較不會影響到別人,但無論是吃喝玩樂等物質面的感官享受,還是讀書求知、藝文欣賞等精神層面的滿足,都是在吸收一些東西,卻不一定能創造出對人我有益的成果。

  儒家的人生觀、價值觀異於前兩者,可說是「以服務為主」的人生觀,如同孔子說的「己立立人,己達達人」(《論語‧雍也》)除了儒家,各大宗教也都有類似想法,如佛菩薩慈悲為懷、救苦救難,基督教也強調要愛你的鄰人等。所謂的「服務」就是行善,積極幫助別人,對社會有所貢獻,而非追求個人的安適或成就。行善又可分為兩類,一類是物質的,即從事慈善、公益事業,在台灣非常發達。一類是心靈的,即藉由教書和寫作,將古人的智慧傳達出來,啟發現代人的思考與實踐,也可以賺取微薄的酬勞來養活自己。雖然這是一件辛苦的事,但以「心靈的行善」來說,不僅在研習經典的過程中,可以感受到生命成長的喜悅;由於經典的智慧根源於人性,在闡揚義理的過程中,也必定會吸引到能產生深刻共鳴的好友,大家相互切磋,和樂融融。如同孔子說的:「學而時習之,不亦悅乎?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」(《論語‧學而》)即使再辛苦,心靈上也能夠獲得安慰與滿足了!

  我的想法或我所理解的儒家如上所示,但社會上有形形色色的人,不一定每個人的想法都和我一樣。雖然有人可能不認同我,但我也幾乎從不到他們的頁面去「傳教」或試圖改變他們。如果有人因為不認同我的想法或風格而主動前來我的頁面留言,我常常也只按個讚而不再反駁。我當然可以強迫對方接受我的看法,甚至破口大罵,但這樣做除了造成兩敗俱傷外,又有什麼意義呢?對容易引爆戰火的議題閉口不談,以保持對彼此的尊重與善意,才是有智慧的做法。如同孔子說的:「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」(《論語‧學而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