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月27日 星期二

《論語》札記 (17) 陽貨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17) 陽貨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17.1陽貨欲見孔子,孔子不見,歸孔子豚。孔子時其亡也,而往拜之,遇諸塗。謂孔子曰:「來!予與爾言。」曰:「懷其寶而迷其邦,可謂仁乎?」曰:「不可。」「好從事而亟失時,可謂知乎?」曰:「不可。」「日月逝矣,歲不我與!」孔子曰:「諾,吾將仕矣。」

札記17.1本章表現孔子正直但又委婉的風範。陽虎作亂把持魯國政權,送禮給孔子,希望孔子協助他。孔子雖然想出仕,卻不願意為陽虎效力,故趁陽虎出門時回禮,沒想到雙方在路上相遇。陽虎以仁、智為藉口擠壓孔子,孔子回答說再過一會兒就出仕,既不失尊嚴,又不致激怒陽虎。陽虎垮台後孔子果然出仕。

論語17.2子曰:「性相近也,習相遠也。」

札記17.2孟子主張性善,每個人本性是一,何以孔子說性相近而非相同?可能是因為孟子就人性本身來說,孔子就人性在現實上的表現來說。在正常狀況下,人大多能展現善良的本性,故說性相近;社會風俗敗壞,人才會受影響而形成種種習氣,故說習相遠。我們應該多培養好習慣以變化氣質,本性才容易表現。

論語17.3子曰:「唯上知與下愚不移。」

札記17.3前章說在正常狀況下,人多能展現善良的本性;但也有極少數人,良心善性先天就容易顯現(上智)或隱沒(下愚)。這是因為心性需藉由氣質表現,氣質又有剛柔清濁之別,後天的教養對此影響有限(不移)。雖然原則上儒家肯定人人皆可成聖賢,但下愚者大多自暴自棄,除非下定決心不然很難改變。

論語17.4子之武城,聞弦歌之聲。夫子莞爾而笑曰:「割雞焉用牛刀?」子游對曰:「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:『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』」子曰:「二三子!偃之言是也,前言戲之耳。」

札記17.4之是前往。弦歌是彈奏琴瑟和歌詩,可見子游以禮樂之道教化武城百姓。孔子跟子游開玩笑,故意說禮樂是治國大道,武城只要用小道(政令刑罰)即可。子游立刻以孔子的講課內容來回答,可見他很用功。禮樂可建立合理的生活與政治秩序,化解人心中的暴戾之氣,使上下相敬相愛,任何地方都適用。

論語17.5公山弗擾以費畔,召,子欲往。子路不說,曰:「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。」子曰:「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?如有用我者,吾其為東周乎!」

札記17.5公山弗擾是季氏家臣,佔領費邑叛變,請孔子協助。孔子有意前往,子路認為此舉不義。孔子認為只要有人重用他,他有自信能夠在東方重建周朝的大一統事業,這才是大義。可見孔子想推動由下而上的改革,讓家臣導正大夫,大夫扶持諸侯,諸侯輔佐天子。只要誠心改過,地方再小還是可以大有作為。

論語17.6子張問仁於孔子。孔子曰:「能行五者於天下,為仁矣。」請問之,曰:「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恭則不侮,寬則得眾,信則人任焉,敏則有功,惠則足以使人。」

札記17.6仁是我與人的心通而為一,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是行仁的方法,故五者非泛泛而談,須指向心才有意義。恭是內心莊敬表現出威儀,對方也會尊重你。寬是心胸寬大包容各種人,故能得民心。信是內心真誠、言語可靠,故受人任用。敏是內心自強不息,故能成功。惠是心懷慈悲,故能感動別人為你效力。

論語17.7佛肸召,子欲往。子路曰:「昔者,由也聞諸夫子曰:『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』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?」子曰:「然,有是言也。不曰堅乎?磨而不磷;不曰白乎?涅而不緇。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!」

札記17.7本章主旨與17.5相近。佛肸是晉國大夫趙簡子的家臣,佔據中牟叛亂,召孔子前往。子路引用孔子的言論,認為君子不該幫助做壞事的人。孔子表示這句話是就一般狀況來說,但只要心志夠堅定光明,磨了不會變薄、染了不會變黑,有自信不受環境影響,仍可積極出仕,不因身處亂世而使所學白費。

論語17.8子曰:「由也,女聞六言六蔽矣乎?」對曰:「未也。」「居!吾語女。好仁不好學,其蔽也愚;好知不好學,其蔽也蕩;好信不好學,其蔽也賊;好直不好學,其蔽也絞;好勇不好學,其蔽也亂;好剛不好學,其蔽也狂。」

札記17.8「六言」雖然是德行,但如果少了客觀知識的輔助,實踐上常有「六蔽」。如果不透過學習,仁、智就會流於愚昧、放蕩,不了解愛人與知人的本末先後;信、直就會流於受傷、急切,不明白隨不同的情境與對象,調整自己的言行;勇、剛就會流於作亂、狂傲,不懂得以禮樂調養氣質,才合乎中庸之道。

論語17.9子曰:「小子!何莫學夫詩?詩可以興,可以觀,可以群,可以怨。邇之事父,遠之事君,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。」

札記17.9一般人認為《詩經》等文學藝術是無用的,孔子卻指出文藝對道德實踐的助益。「興」是感發志氣,擺脫社會化的遮蔽,喚醒真實的自我。「觀」是了解作者的人格與時代背景,評價其得失。「群」是引發別人的共鳴。「怨」是抒發自己的鬱悶。四者皆陶冶性情,不僅幫助我們盡人倫,也可以增廣見聞。

論語17.10子謂伯魚曰:「女為周南、召南矣乎?人而不為周南、召南,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!」

札記17.10伯魚是孔子的兒子,孔子問他:「你學習周南、召南(詩經開頭兩篇)了嗎?人如果不學習這兩篇詩,就好像面朝牆壁站著,什麼都看不到,哪裡也去不了。」這兩篇詩的內容側重夫婦相處,勉人修身齊家。古代社會以家族為基本單位,家人之間和睦相處,治國平天下就順理成章,所以孔子特別重視。

論語17.11子曰:「禮云禮云,玉帛云乎哉?樂云樂云,鐘鼓云乎哉?」

札記17.11本章主旨與3.3相近。禮樂可分成動力、器物與成效等層面,動力是人我相處時的敬重之心(禮)與和諧之心(樂),器物是玉帛與鐘鼓,成效是秩序整齊與和樂融融。孔子提醒我們三者當中以動力為本質,雖然器物與成效對禮樂的實現來說也是必要的,但如果少了本質,禮樂便會流於虛假、空洞。

論語17.12子曰:「色厲而內荏,譬諸小人,其猶穿窬之盜也與!」

札記17.12君子喻於義,小人喻於利。君子雖然也有威嚴的一面,但這是出於內心的正直,並非刻意。有些人卻是外表故作強勢(色厲),認為這樣在社會上可以博取名聲;但內心卻無真實的自信(內荏),只能以裝模作樣來掩飾,經過現實考驗便會穿幫。孔子認為這種人就像穿牆的小偷一樣,可見誠信的重要。

論語17.13子曰:「鄉原,德之賊也。」

札記17.13《孟子‧盡心下》對鄉愿的解釋是「閹然媚於世」、「非之無舉也,刺之無刺也;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;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潔;眾皆悅之,自以為是,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」。鄉愿是世俗的好人,只求符合多數人的行為標準,心中無超越的理想,不進德修業以臻於至善,因而混淆天理、傷害良心。

論語17.14子曰:「道聽而塗說,德之棄也。」

札記17.14聽到的學問不假思索,馬上轉述給別人,這對道德實踐毫無幫助。思考有不同層次,理解與記憶是基礎,更重要的是用心,消化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,對道理有深刻的認同感;並以獨特的方式來表達和運用道理,在日常生活中實踐,才是真了解。只在言語、理智上傳達道理,反而容易拋棄真實的德行。

論語17.15子曰:「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?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無所不至矣。」

札記17.15人的志向可分為三層次:一是道德實踐,二是以事功受社會敬重,三是只求榮華富貴。鄙夫是第三種,見識淺薄、思想狹隘,除了名利看不到其他價值。為了爬上高位而討好當權者,掌權後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、排擠競爭者,更是無所不用其極。這種人往往是團體進步的最大阻力,怎能與他們共事呢?

論語17.16子曰:「古者民有三疾,今也或是之亡也。古之狂也肆,今之狂也蕩;古之矜也廉,今之矜也忿戾;古之愚也直,今之愚也詐而已矣。」

札記17.16古人雖然也有氣質的偏雜而未得中正,但民風還算淳厚。現代社會人人追求私利、滿足私欲,就容易走向偏激。狂是性格外向,古之狂者有理想,只是不拘小節,今之狂者流於縱欲。矜是性格內向,古之矜者有理想,只是太固執,今之矜者流於爭強好勝。古之愚者忠於良心,今之愚者不聰明又愛耍詐。

論語17.17與1.3的內容相同,故不重複

論語17.18子曰:「惡紫之奪朱也,惡鄭聲之亂雅樂也,惡利口之覆邦家者。」

札記17.18孔子厭惡三項「似是而非」的事物。前兩項屬於感官享受,古代以朱紅為正色,紫與朱顏色相近又更豔麗,故以紫代朱。鄭聲是靡靡之音。我們應把持住欲望,勿貪戀聲色,以免心思隨之流蕩。利口是伶牙俐齒但強詞奪理,發言出自偏見甚至私利,聽了會使國家滅亡。領導者用人應根據實績而非辯才。

論語17.19子曰:「予欲無言。」子貢曰:「子如不言,則小子何述焉?」子曰:「天何言哉!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」

札記17.19孔子為什麼不想再發言?因為道理是用做的,不是用說的。中國古人講天人合一,四季的運行、萬物的生長,皆是天理的呈現,無須透過語言文字。人同樣也有生生不息的本性,可以點化、創造一個充滿意義的世界,言說只是道德實踐的方式之一,孔子固然可以應機說法,卻不必執著表象而遺忘本質。

論語17.20孺悲欲見孔子,孔子辭以疾。將命者出戶,取瑟而歌,使之聞之。

札記17.20本章即孟子所說的「不屑之教」。孺悲曾經向孔子學習過士喪禮,不知何故犯了錯,前來拜訪孔子,希望當面道歉。孔子認為如果輕易原諒孺悲,恐怕無法讓他深切反省,故推說有病不便見客,卻又刻意彈瑟唱歌,讓孺悲知道孔子並非真的生病,只是不屑和他見面,引發他的挫折感,他才會快速成長。

論語17.21宰我問:「三年之喪,期已久矣。君子三年不為禮,禮必壞;三年不為樂,樂必崩。舊穀既沒,新穀既升,鑽燧改火,期可已矣。」子曰:「食夫稻,衣夫錦,於女安乎?」曰:「安。」「女安則為之!夫君子之居喪,食旨不甘,聞樂不樂,居處不安,故不為也。今女安,則為之!」宰我出。子曰:「予之不仁也!子生三年,然後免於父母之懷。夫三年之喪,天下之通喪也。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?」

札記17.21本章說明仁是內在的真情實感,「安不安」的感受是道德實踐的基礎。宰我主張為了維持社會規範和順應自然變化,三年之喪應縮短。但孔子不考慮這些理由,而是當下問他的心安不安?如果真切感受到父母之恩及離別的不捨,自然沒心情追求物質享受。父母之恩浩瀚無邊,永無回報完成的一天。君子服喪也是發自天性,而非功利交換。但即使是從報答養育之恩來看,三年也是合理的期限,宰我難道沒有良心嗎?

論語17.22子曰:「飽食終日,無所用心,難矣哉!不有博弈者乎?為之猶賢乎已。」

札記17.22「用心」即發揮心靈的創造性,努力進德修業,不僅能夠自我約束,不受本能欲望、衝動所牽引;還能夠廣泛學習知識,從事文化活動。精神生活便會富有而日新,擺脫沙發馬鈴薯的慣性。博弈亦即下棋、電玩、運動等休閒,雖然是小道,但還是可以培養專注力、克服困難的意志等,總勝過遊手好閒。

論語17.23子路曰:「君子尚勇乎?」子曰:「君子義以為上。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,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。」

札記17.23勇是行動力強,屬於氣質上的長處。義是應不應該的判斷,一方面要忠於良心,另一方面要審時度勢。君子是領導者,小人是平民;兩者都要以義為主,但君子責任更重。氣質是中性的,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,只重視血氣之勇而不以義理來調節,往往會流於過度,領導者恣意妄為,平民也會巧取豪奪。

論語17.24子貢曰:「君子亦有惡乎?」子曰:「有惡。惡稱人之惡者,惡居下流而訕上者,惡勇而無禮者,惡果敢而窒者。」曰:「賜也亦有惡乎?」「惡徼以為知者,惡不孫以為勇者,惡訐以為直者。」

札記17.24孔子與子貢的差異在於:孔子厭惡公然叛逆,子貢厭惡以假亂真。後者還有機會導正,前者肆無忌憚就難以改變。孔子厭惡幸災樂禍、以下犯上、勇敢不知節制、果敢卻行不通的人,他們否定仁愛、秩序、和諧等理想。子貢厭惡吹毛求疵、凶悍倔強、揭發隱私的人,他們以否定別人來證明自己的優秀。

論語17.25子曰:「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,近之則不孫,遠之則怨。」

札記17.25本章在現代頗有爭議,有人認為孔子歧視女性。但依照曾昭旭老師的說法,女子小人是中性的自然生命,端看大人君子如何善用。女子小人可看成一種提醒,如果君子太縱容他們,他們會反過來控制君子;如果君子不理會他們,他們內心又會累積怨恨。重點在秉持中庸之道與他們和諧相處,而非歧視。

論語17.26子曰:「年四十而見惡焉,其終也已。」

札記17.26本章勉勵我們及時遷善改過。人年輕時總覺得時間還早,可慢慢試探人生方向。但無論是人格修養或專業知能,都需要長久的努力才能有所成。人生全程到四十歲已走了一半,可作為分水嶺,年輕時累積的成果,此時也慢慢能夠獲得社會肯定;如果名聲還是不佳,恐怕得自我檢討,要調整也不容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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