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1月21日 星期四

《論語》札記 (02) 為政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02) 為政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2.1子曰:「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眾星共之。」

札記2.1如何成為好的領導者?孔子以「北極星」的意象做比喻,含意豐富。領導者不必親自處理大小事,可「居其所」。換言之,領導的重點在人格風度(德),以莊重、沈靜的態度安定民心,使人人各司其職。領導者要讓人心悅誠服,而非強力掌控,具備「不怒自威」的氣象,成為眾人景仰典範(眾星拱之)。

論語2.2子曰:「詩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『思無邪』。」

札記2.2「思」是情意不是思考。「思無邪」可譯為「情感純潔真摯」。人年輕時富有理想朝氣,中年以後心思常黏著在現實功利上,喪失了赤子之心。孔子說「興於詩」,文學作品的功能,就是使人徜徉在優美的意境中,喚醒生命深處的真情實感,重拾追求至善至美的動力。這也是文學作品是否優秀的判斷標準。

論語2.3子曰:「道之以政,齊之以刑,民免而無恥;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。」

札記2.3這一章通常解釋成古代「德治」與現代「法治」兩種制度的差異。曾昭旭老師則用來說明他的六十分理論:六十分以下是謀生,以上是自我實現。我認為這章可從領導者的心態、風格著眼,如果領導者強調嚴刑峻法,人民固然聽話,但只是敢怒不敢言。透過道德感化、彼此溝通尊重,才能讓人民衷心向善。

論語2.4子曰:「吾十有五而志於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六十而耳順,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。」

札記2.4這一章展示孔子的學思歷程,非常重要。難解之處在於各階段只有動詞,卻未說明立、不惑……的目標為何。從心所欲是自由,不踰矩是道德,孔子之學便是追求自由與道德的「合一」。志於學是學此道,立是行道小有基礎,不惑是辨清行道的疑難,知天命是在現實中成就此道,耳順是輔導別人實踐此道。

論語2.5孟懿子問孝,子曰:「無違。」樊遲御,子告之曰:「孟孫問孝於我,我對曰:無違。」樊遲曰:「何謂也?」子曰:「生,事之以禮。死,葬之以禮,祭之以禮。」

札記2.5這一章的疑難在於「無違」什麼?如果指無條件順從父母,則是愚孝。如果指嚴守禮法,則太呆板教條。孟子說:「仁者愛人,有禮者敬人。」「無違」或許可解作勿頂撞叛逆,以免傷害親子之間的愛。但親情要恰如其分表現,而不互相干擾、妨害,就需要敬(尊重),由敬而生禮。愛與敬是相互成全的。

論語2.6孟武伯問孝。子曰:「父母唯其疾之憂。」

札記2.6這一章要先弄清楚「憂其疾」是指誰?父母憂兒女不是孝,兒女憂父母才是孝。為什麼兒女只擔憂父母的健康?如果擔憂父母的事業、名聲、財富,則太過現實功利。如果擔憂父母的人格修養,雖不算錯,但也容易引發爭執對立。從關懷疾病入手,最能呈現純粹無私的孝心。由保父母之身啟發愛父母之心。

論語2.7子游問孝。子曰:「今之孝者,是謂能養;至於犬馬,皆能有養。不敬,何以別乎?」

札記2.7這一章我想可從「不敬」的原因去思考。父母以愛子女為主,子女以逐步自由獨立為主。立場不同則有爭執,愛變質為宰制,自由變質為叛逆,宰制/叛逆的二元對立,中斷了心靈交流,故只能在形軀上求依靠(能養)。秉持「敬」(尊重)畫出一條虛線,愛與自由、親子便可各居其位而又能相互連通了。

論語2.8子夏問孝。子曰:「色難。有事,弟子服其勞;有酒食,先生饌。曾是以為孝乎?」

札記2.8「色難」不只是和顏悅色,而是衷心感到快樂。古代禮教嚴格,子女侍奉父母要晨昏定省(服其勞、先生饌),久了就麻木而缺乏真情。現在正好相反,家人如情人、好友般親近,沒有禮儀、敬意做緩衝,親子之間容易起摩擦。故最好取中庸之道,以有彈性的「禮」釐清父母兒女的分際,連通彼此的真情。

論語2.9子曰:「吾與回言終日,不違如愚。退而省其私,亦足以發,回也不愚。」

札記2.9孔子教導顏回許多學問,其中知識之學的部分(如禮樂名物),顏回未必都明白;即使不明白,也不必急著發問,以後可慢慢鑽研。但顏回的精彩處,就在於掌握、契合孔子之學的要點──道德實踐,故下課後能一心求道、心無雜念,達到「三月不違仁」的境界。顏回不在言語上賣弄,看似愚笨實則聰明。

論語2.10子曰:「視其所以,觀其所由,察其所安。人焉廋哉?人焉廋哉?」

札記2.10觀察一個人(包括自己與別人)除了看他的行為(所以),還要看行為是受哪些因素影響(所由),如先天遺傳、後天環境等。但這還不夠,除了從事實層(受制於因果律)來看之外,還必須從價值層,感應對方的發心動念,了解其生命存在狀態,即「所安」。如此全面地了解人,才能給予適當的指點。

論語2.11子曰:「溫故而知新,可以為師矣。」

札記2.11「故」如果指經驗知識(如物理、化學),溫故未必能知新;即使知新,也可能跟道德關連不大。所以我認為「溫故」應針對工夫實踐來說,同樣以至善為目標,每個人可以走不同的路,如孟子求放心、朱子居敬窮理、陽明致良知等。參考前賢的經驗,走出一條適合自己的路,才能獨當一面而成為老師。

論語2.12子曰:「君子不器。」

札記2.12現代社會受西方文化影響,強調專業分工,如心理、政治、經濟、社會等學門,皆是截取人生某一面向,鑽研其原理而成就器用。儒家講求道德實踐、人格修養,表面上看來沒有實際效益,卻是保障專業知識不被誤用的先決條件。有高度的心靈自覺,生命才能圓融自在,不被專業分工、角色扮演所割裂。

論語2.13子貢問君子。子曰:「先行其言,而後從之。」

札記2.13子貢天資聰穎口才佳,常犯說大話、空話的毛病,孔子因材施教,提醒他做了再說。一般人有時也會懷抱高遠的志向,但理想與幻想的差別,就在於前者在心上有誠篤的修養工夫,事上有切實的行動方案,後者只是隨口說說。若能腳踏實地,談理想亦無妨,但態度上永遠要保持對世事無常的謙遜和戒懼。

論語2.14子曰:「君子周而不比,小人比而不周。」

札記2.14君子博愛眾人而不結黨營私,小人結黨營私而不博愛眾人。君子凡事依理而行,道理就在每一個人心中,不是某一團體可以壟斷的,如陸象山說:「學者又要各護門戶,此尤鄙陋」。現代人講求人脈經營,所謂魚幫水、水幫魚,也不過是利益交換。人脈應是志同道合下自然形成的結果,非刻意拉幫結派。

論語2.15子曰:「學而不思則罔,思而不學則殆。」

札記2.15這一章講學思並重,宜從道德實踐來看。「學」固然可包括一切知識,但應以認識自我為先,了解自己的私欲、習氣、成見,其構造、來源為何,但這只是預備或輔助工夫;進一步要「思」,即當下覺悟,在真實生活中克服上述限制而擇善固執。學而不思則無法落實,思而不學則會受欲望擺佈而不自知。

論語2.16子曰:「攻乎異端,斯害也已。」

札記2.16「攻」可指研究或批判,「也已」可指停止或助詞無義。陸象山說:「若不明此理,私有端緒,即是異端。」本心迷失便是異端。象山之說雖不算錯誤,但恐怕太強調心而忽略事,且有罵朱子、罵佛老的意思。或許可換一種解釋:以本心為判準,不斷修正自我的偏差行為,使其恰到好處,禍害便止息了。

論語2.17子曰:「由!誨女知之乎!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」

札記2.17宋儒張載將「知」分為見聞與德性兩類,前者是「腦」的知,後者是「心」的知。此章所說應包含兩種知:就見聞之知來看,固然要誠實面對,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。就德性之知來看,更應該如王陽明所說:「知而不行,只是未知。」只在腦中認取而欠缺親身實踐,就隨便說知道,便會流於浮濫淺薄了。

論語2.18子張學干祿,子曰:「多聞闕疑,慎言其餘,則寡尤;多見闕殆,慎行其餘,則寡悔。言寡尤,行寡悔,祿在其中矣!」

札記2.18子張請教孔子如何脫離22K的困境,孔子沒有叫他用良知克服飢餓(如此則太迂腐),而是指點他:透過比較(多聞、多見)和選擇(闕疑、闕殆),仔細調整自己的想法(慎言)與行為(慎行)以求接近完善(寡尤、寡悔)。良知就從工夫實踐中呈現出來,無論結果有沒有祿,起碼活得心安理得了!

論語2.19哀公問曰:「何為則民服?」孔子對曰:「舉直錯諸枉,則民服;舉枉錯諸直,則民不服。」

札記2.19儒家主張人性本善,但在現實社會中,能充分發揮道德理性的人是少數;許多人順從欲望而行,理性隱而不顯。領導者的職責便是啟發人民本有的理性,如孟子說:「以先知知後知,以先覺覺後覺。」如果君子屈居下位,上位者多是庸俗小人(如台灣政客),社會就無法進步,違背人心深處的普遍要求。

論語2.20季康子問:「使民敬忠以勸,如之何?」子曰:「臨之以莊,則敬;孝慈,則忠;舉善而教不能,則勸。」

札記2.20季康子問如何使人民服從與向善,孔子並未批判指責人民,而是認為關鍵在主政者,需藉由主政者自我提升,方能解決問題。孔子的做法是剛柔並濟,樹立楷模。先以莊嚴的態度面對,使人民敬畏仰望。再施以愛心感化,使人民心悅誠服。君民之間的互信建立後,主政者再提倡道德,人民自然樂於學習。

論語2.21或謂孔子曰:「子奚不為政?」子曰:「書云:『孝乎惟孝,友于兄弟。』施於有政,是亦為政,奚其為為政?」

札記2.21管理學家杜拉克提倡高效能的五個習慣,其中一項是先做最重要的事。大學說:「物有本末,事有終始,知所先後,則近道矣。」孔子未直接參政,而是透過道德教化改善社會風氣,間接使政治清明。儒家固然關心政治,但也明白人力有限,關心身邊的人事物(孝友)才是切實用功處,也容易看出成效。

論語2.22子曰:「人而無信,不知其可也。大車無輗,小車無軏,其何以行之哉?」

札記2.22「信」是言行一致、真實可靠,反之則為自欺欺人。以自欺來說,憑空描繪許多理想卻欠缺實踐,則理想適成光景,使人迷失在其間。透過實踐才能使人生由假變真、由虛變實。以欺人來說,我們是透過別人的言語去預測其行為,如果言行不一致,對方的行為反應不可捉摸,便難以選擇恰當的應對方式。

論語2.23子張問:「十世可知也?」子曰:「殷因於夏禮,所損益可知也;周因於殷禮,所損益可知也。其或繼周者,雖百世可知也。」

札記2.23文化就像人的生命會逐漸茁壯。從歷史來看,夏、商較為原始,周公制禮作樂,建立封建制度,結合血緣親情與政治事功,才奠定中華文明的基礎,故流傳百世。但血緣與政治皆出乎自然,至孔子才有道德人格、心靈自覺的建立。禮雖然可隨時代調整,但以道德為主來統合孝道與事功的原則卻是不變的。

論語2.24子曰:「非其鬼而祭之,諂也。見義不為,無勇也。」


札記2.24祭祀應是感念先人的奮鬥,啟發後人向上的心志。若自己不努力,卻到處祈求鬼神降福,便是懶惰自私。要以「天助自助」取代「臨時抱佛腳」。就實踐來說,義與勇是一體兩面。義從持志說,勇從養氣說。有勇而無義,勇容易變成盲目衝動。有義而無勇,則缺少行動力。義勇合一才是儒家的剛健精神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