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3月9日 星期日

《論語》札記 (06) 雍也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06) 雍也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6.1子曰:「雍也可使南面。」仲弓問子桑伯子。子曰:「可也,簡。」仲弓曰:「居敬而行簡,以臨其民,不亦可乎?居簡而行簡,無乃大簡乎?」子曰:「雍之言然。」

札記6.1冉雍(仲弓)有領導者風範。「居敬而行簡」即嚴以律己、寬以待人,這是儒家的基本原則。「敬」是心平氣和、專注當下,使自己的一切思想、言行皆合理化。「簡」是在政事上力求精簡,先做對人民來說最重要、有實際貢獻的事,而非好大喜功或因循怠惰。敬與簡分屬內聖與外王工夫,兩者相輔相成。

論語6.2哀公問:「弟子孰為好學?」孔子對曰:「有顏回者好學,不遷怒,不貳過,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」

札記6.2「不遷怒」就心說,即以理性冷靜戰勝衝動急躁。能看清事實真相,心中沒有成見與執著,而對當下的人事物有合宜的情緒反應。「不貳過」就身說,易傳曰:「有不善未嘗不知,知之未嘗復行也。」初次犯錯就徹底反省自己,找出原因對症下藥,未來永不再犯。可見孔子所說的好學,是以身心修養為本。

論語6.3子華使於齊,冉子為其母請粟。子曰:「與之釜。」請益。曰:「與之庾。」冉子與之粟五秉。子曰:「赤之適齊也,乘肥馬,衣輕裘。吾聞之也,君子周急不繼富。」原思為之宰,與之粟九百,辭。子曰:「毋!以與爾鄰里鄉黨乎!」

札記6.3本章說明孔子的金錢觀。子華出使已有俸祿,冉子送米是額外的餽贈;且子華家境富裕,自行奉養父母即可,故送米不宜多。原思的九百粟則是國家規定的俸祿,孔子認為不宜推辭;如果覺得太多,可由原思負責,捐助當地的窮人。可見孔子認為財物該用就用,盡量滿足每個人的基本需求,做到經濟自主。

論語6.4子謂仲弓,曰:「犂牛之子騂且角,雖欲勿用,山川其舍諸?」

札記6.4仲弓是孔子弟子冉雍。犂牛是耕牛,毛色斑雜。騂是赤色。犂牛不適合做犧牲,但如果生下的小牛毛色純紅、兩角端正,即使不用來祭祀,山川之神也不會捨棄牠。這句話是比喻仲弓,仲弓的父親貧寒且行為不端,但仲弓卻是德行科的高材生,總有一天會被賞識。可見孔子不以出身、血統來論斷人的價值。

論語6.5子曰:「回也,其心三月不違仁。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。」

札記6.5心有知覺、決斷的能力,顏回能夠長久(三表示多)不違背仁,可見他的心安住於仁而不動搖。仁不從外來,只是心有不安、不忍之感,不違仁只是找回良心自己。其他弟子雖然也嚮往仁,但容易受物欲干擾,心志搖擺不定。顏回的恆心毅力來自好學,犯了任何錯都懇切反省自己,並且落實在待人接物上。

論語6.6季康子問:「仲由可使從政也與?」子曰:「由也果,於從政乎何有?」曰:「賜也可使從政也與?」曰:「賜也達,於從政乎何有?」曰:「求也可使從政也與?」曰:「求也藝,於從政乎何有?」

札記6.6季康子是魯國大夫。孟子說:「大舜有大焉,善與人同,舍己從人,樂取於人以為善。」孔子亦是如此,重包容不重批判。雖然子路、子貢、冉求對孔子的「仁」未必透徹了解與實踐;但其性情都值得欣賞,如勇於決斷、通達事理、多才多藝等長才,都足以領導眾人。海納百川的心胸,才成就孔子的偉大。

論語6.7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。閔子騫曰:「善為我辭焉。如有復我者,則吾必在汶上矣。」

札記6.7本章討論出處進退。季氏是魯國三桓之一,費邑是其重要地盤。閔子騫在孔門以德行著稱,有自知之明,知道一來季氏專擅國政為不義;二來如果加入三桓體制,除非有扭轉乾坤的能力,不然「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」,難免同流合污。所以閔子騫極力推辭,若季氏再召,則渡過汶水逃到齊國,以示其決心。

論語6.8伯牛有疾,子問之,自牖執其手,曰:「亡之,命矣夫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」

札記6.8伯牛(冉耕)是德行科高材生,卻患病早逝,孔子十分惋惜。「命」是客觀的限制,不隨人的修德與否而改變。德與福沒有必然關連,就正常狀況來說,有德者大多有福,但也有像伯牛這樣的例子。我們只能修身以俟命,一方面努力保重身體、修養心靈,另一方面接納一切外來的打擊,轉化為成長的養分。

論語6.9子曰:「賢哉,回也!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。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,回也!」

札記6.9宋明儒常要學生尋「孔顏樂處」,做為學問的起點。顏回安貧樂道,生活艱困卻不改其志,可見此樂發自內心,不依靠貧富、貴賤等外在條件,而是我要有就有。此處不可誤認為顏回「自我感覺良好」或消極避世,因顏回之樂是為人處事恰到好處的結果,顏回有懇切的道德實踐,故其快樂是真實、永恆的。

論語6.10冉求曰:「非不說子之道,力不足也。」子曰:「力不足者,中道而廢。今女畫。」

札記6.10現代心理學雖然無法確定意志力是無限,但意志力其實比想像中來得多。透過訓練,可突破原本的極限。冉求嚮往孔子之道,表示他的心靈已有初步覺醒,但卻被世俗的成見、習氣所遮蔽,如「生平無大志,只求六十分」,故半途而廢、畫地自限。心靈的能力就是不斷超越自己,善加運用便可止於至善。

論語6.11子謂子夏曰:「女為君子儒,無為小人儒。」

札記6.11孔子說:「君子喻於義,小人喻於利。」君子與小人的分別就在於存心是否端正。君子與小人同樣學習儒家的四書五經,但小人是為了追求功名富貴,道理對他們來說只是手段,如古代的科舉考試便是如此。君子則是將道理落實在身心修養上。子夏是文學科高材生,或許孔子是提醒他文學以德行為本吧!

論語6.12子游為武城宰。子曰:「女得人焉爾乎?」曰:「有澹臺滅明者,行不由徑。非公事,未嘗至於偃之室也。」

札記6.12「行不由徑」是不走小路。一般人匆忙時就抄捷徑,澹臺滅明卻能做好時間管理,凡事按部就班,不會為了一時方便而苟且行事。這雖然是小事,但也可以培養端正的人格。在重視人情的社會裡,平時就要套交情,有事才能拜託長官幫忙。澹臺滅明卻公私分明,不受世俗觀念影響,可見他有正直的操守。

論語6.13子曰:「孟之反不伐,奔而殿。將入門,策其馬,曰:『非敢後也,馬不進也。』」

札記6.13孟之反不誇耀自己,魯軍戰敗時負責殿後,進入城門時鞭策馬匹,說「不是我勇敢,而是馬跑不快」。孟之反性格灑脫、說話圓融,孔子很欣賞他的風度。世俗以為做人要謙虛,不可鋒芒畢露,以免招來嫉恨。君子不僅有功成不居的修養,更有剛健奮發的精神,故能使團體成員和衷共濟,成就道德事業。

論語6.14子曰:「不有祝鮀之佞,而有宋朝之美,難乎免於今之世矣。」

札記6.14祝鮀是衛國大夫,有口才。宋朝是宋國公子,有美色。本章點出當時政治與社會風氣的敗壞,口才與外貌本來無罪,可以美化人生、賞心悅目。但這只能做為點綴,天下太平還是要靠眾人踏實努力。可惜環境已經惡劣到不靠口才與外貌,老實人就很難存活(免於難)的地步了,是以引起孔子的深沈慨嘆。

論語6.15子曰:「誰能出不由戶?何莫由斯道也?」

札記6.15孔子說:「誰能外出時不通過門戶?為什麼做人做事不遵循正道呢?」孔子以門戶比喻道理,表示道理是客觀的存在,無論你喜不喜歡、接不接受,只有依理而行,人我才能夠和諧相處,事情才能夠逐步落實。但一般人卻不了解這點,總以為有旁門左道可走,硬要衝撞叛逆而受傷,這困境是自己造成的。

論語6.16子曰:「質勝文則野,文勝質則史。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。」

札記6.16質與文的關係如同仁與禮。質是原始的生命力,每個人都有求生命暢通、在待人處事上發光發熱的願望,但如果沒有恰當的形式,只是橫衝直撞,就很難有好結果。相反地,如果像文書官吏一樣吹毛求疵,只求符合刻板、空洞的形式,就喪失了禮儀文飾的實質意涵。只有貫通質文、仁禮兩端,才是君子。

論語6.17子曰:「人之生也直,罔之生也幸而免。」

札記6.17「直」是正直、誠實,這本來是人生當中最順遂、自然的事,但人卻會自尋煩惱,憑空捏造許多假象為自己開脫,不肯直接改過。如此即使能免於災禍,也只是僥倖偷生。「直」是指內外一致,除了言語和客觀事實相符之外,更重要的是忠於良心,將仁義貫徹到人事物上,創造理想世界,活著才有價值。

論語6.18子曰:「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」

札記6.18本章指出為學的三層境界。無論知識、技能或道德都可以分成這三層,但以道德實踐為主。「知之」是指知道做人做事的道理,但不一定相信或努力去做,只是原則上肯定。「好之」是指喜歡而努力去做,但不一定做得恰到好處,需要不斷琢磨。「樂之」則是完全做到,不僅成為習慣,內心還樂此不疲。

論語6.19子曰:「中人以上,可以語上也;中人以下,不可以語上也。」

札記6.19「上」「下」有兩種解釋,一是資質,一是努力。天資高的人固然容易行道,但依〈中庸〉所說,只要付出十倍努力,雖愚必明、雖柔必強。故關鍵還是在努力,不以資質論人。面對消極怠惰的人,最好直接告訴他怎麼做,勿多費唇舌、擾亂心思。面對積極勤奮的人,則可以說明根本的道理,以求上達。

論語6.20樊遲問知。子曰:「務民之義,敬鬼神而遠之,可謂知矣。」問仁。曰:「仁者先難而後獲,可謂仁矣。」

札記6.20「知」是理性思考的能力,孔子認為應以人間的道理做為思考對象。但也不是否定鬼神,只是因為鬼神不在一般人的經驗範圍內,故雖然對冥冥中的力量抱持敬意,但不以此為重心。「仁」是純粹的情意,現代大腦科學將意志力定義為「選擇做較難的事」,仁者也是一心求道、摒除雜念,不先計較收穫。

論語6.21子曰:「知者樂水,仁者樂山。知者動,仁者靜。知者樂,仁者壽。」

札記6.21道德實踐由仁智兩端通貫而成。智是通權達變,懂得順應時勢,做出合理的抉擇。仁是守住本源,無論何種情境,愛人的心志始終如一。山水是外境,動靜是內心,樂壽是成效。每個人氣質偏向不同,故各有實踐特色。智者像水一樣活潑靈動,生命暢通而能樂。仁者像山一樣穩重厚實,生命安定而能壽。

論語6.22子曰:「齊一變,至於魯;魯一變,至於道。」

札記6.22齊國是春秋五霸之一,但人民較少受禮教薰陶,崇尚功利權謀。魯國為周公的子孫所建立,保存西周禮制,文化水準較高,但國力弱小。一般人多崇尚齊而輕視魯,但孔子認為國力再強,如果君民不能團結也終歸無用。故要由齊的富國強兵,轉為魯的禮樂教化;再由文化理想中培養明君,實現天下一統。

論語6.23子曰:「觚不觚,觚哉!觚哉!」

札記6.23孔子說:「觚(酒器)已經不像原來有稜角的觚了,這還是個觚嗎?」本章隱含名實合一的觀念,「觚不觚」如同「人而不仁」,徒具外形而喪失實質意義。我們要以兩種「合一」為目標:就事實來說,人的行為應該跟當初許下的承諾一致。就價值來說,人的行為應該符合道德規範,以傳達人我的情意。

論語6.24宰我問曰:「仁者,雖告之曰:『井有仁焉』,其從之也?」子曰:「何為其然也?君子可逝也,不可陷也;可欺也,不可罔也。」

札記6.24「井有仁」即井有人。宰我認為愛人常讓自己受傷,故設下難題問孔子。孔子認為即使仁者有心愛人,也不是盲目衝動,一定會尋找恰當的方法。故雖然會前往察看,卻不會入井。你可以騙他,但不能誣賴他愚昧。可見道德實踐需要仁智兩端配合,以智慧了解行事的原理、步驟及關卡,才能充分實現仁。

論語6.25子曰:「君子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,亦可以弗畔矣夫!」

札記6.25知識(博文)與實踐(約禮)相輔相成,如車之雙輪、鳥之雙翼。博文與約禮都是以道理為準則,「弗畔」即不離開道。道理又從良心流出,但如果只強調心,則容易認欲為理,故要從文、禮兩端切實努力。「博文」以學習與道德實踐有關的知識為主,「約禮」除了權衡輕重、掌握要點,更是自我約束。

論語6.26子見南子,子路不說。夫子矢之曰:「予所否者,天厭之!天厭之!」

札記6.26南子是衛靈公夫人,干涉國政且淫亂,名聲很差。「見南子」有走後門求官及逾越男女之防的嫌疑。子路面露不悅之色,即使是老師也無所畏懼,可見他的率真與正義感。但行為有無不當,卻無法靠自我辯解或合乎禮法來證明,只有良心與上天知道。孔子以發誓表明心迹,便是拿出真實的生命感動子路。

論語6.27子曰:「中庸之為德也,其至矣乎!民鮮久矣。」

札記6.27程子說:「不偏之謂中,不易之謂庸。」中庸就是做人做事恰到好處,又能夠長久堅持。中庸不是凡事折衷,而是視狀況需要,做最有意義、效果的規劃與執行。如果機械性地取中點,只會碰壁。亂世不一定要有戰爭,價值觀顛倒便是亂世。春秋時代一如今日,人民極少自覺地肯定道德理想與工夫實踐。

論語6.28子貢曰:「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,何如?可謂仁乎?」子曰:「何事於仁,必也聖乎!堯、舜其猶病諸!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。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」

札記6.28子貢重視外在事功,故將「仁」看成博施濟眾,未能從心性修養面討論。這不免流於數量的浮誇,卻忽略了仁的本質所在。孔子認為博施濟眾即是聖人,成聖是永恆的理想,連堯舜都不能做盡一切事。故仍要從量回歸質,才有切實下手處。仁者的本質便是找回人我的自由與愛,這又要從自家身心去體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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