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5月6日 星期二

《論語》札記 (08) 泰伯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08) 泰伯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8.1子曰:「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!三以天下讓,民無得而稱焉。」

札記8.1周太王有泰伯、仲雍、季歷三子,因為季歷之子昌(文王)賢能,太王希望以季歷為繼承人,然後傳位給昌,推翻商朝。泰伯與仲雍便託辭到南方採藥,在吳地斷髮文身。泰伯大公無私,無論天下歸於商或周,都毫無富貴功名之念,故能及早佈局、謙讓於無形,兼顧孝順父親、友愛兄弟、效忠商朝等德行。

論語8.2子曰:「恭而無禮則勞,慎而無禮則葸,勇而無禮則亂,直而無禮則絞。」

札記8.2葸是畏懼,絞是急切。禮包括一切人文秩序。當仁心貫注在禮中時,禮就成為善結構,可用來衡量、規範自己。修己之恭、治人之慎屬內向,言語之直、行動之勇屬外向,四者皆是良善的氣質,但如果少了客觀的貞定,便有過與不及之弊。我們應調養自己的氣質,使之成為仁與禮的接通點,達成整體和諧。

論語8.3君子篤於親,則民興於仁。故舊不遺,則民不偷。

札記8.3君子指在上位者,興是感發,偷是刻薄。古代將親情與政治結合,並以前者節制後者。執政者對親人厚道、不遺棄老友,人民自然會向善,無須動用賞罰。現代政治為獨立領域,依照法律規範,與親情、友情關連較遠。但領導者為眾人注目的焦點,行事風格對社會仍有一定影響力,宜時時警惕,以身作則。

論語8.4曾子有疾,召門弟子曰:「啟予足!啟予手!詩云:『戰戰兢兢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』而今而後,吾知免夫。小子!」

札記8.4儒家是身心合一的學問。孝經說:「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。」不只是愛護形軀,而是以身體為行道的憑藉,身體的整全就象徵德行的圓滿。詩句為曾子修行的心法,人生處處是陷阱,一念覺即成君子,一念迷即成禽獸,故隨時要誠意正心、戒慎恐懼,以保持品格純潔,可見曾子道德意識之懇切。

論語8.5曾子有疾,孟敬子問之。曾子言曰:「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;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君子所貴乎道者三:動容貌,斯遠暴慢矣;正顏色,斯近信矣;出辭氣,斯遠鄙倍矣。籩豆之事,則有司存。」

札記8.5君子指在上位者。政治領袖可以征服群眾,卻未必能戰勝自己。曾子臨死傳授最精華的「修身」之學,本質上比政治高一層次而為政治之本。具體事務(籩豆)則不煩詳論,交給專家(有司)即可。容、顏、辭屬靜態,貌、色、氣屬動態,內心有道方能動靜一如、發而中節。修身是以身體來體現精神價值。

論語8.6曾子曰:「以能問於不能,以多問於寡;有若無,實若虛,犯而不校。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。」

札記8.6前兩句指知識。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;愚者千慮,必有一得。即使有學問,也應虛心向人請教。「有若無,實若虛」指修養,時常省察行為與心態上的缺失,以免自我感覺良好。「犯而不校」指待人,被冒犯也不計較,寬大而心平氣和。「吾友」指顏回,此工夫偏於克己而未必復禮,但可做為德行基本功。

論語8.7曾子曰:「可以託六尺之孤,可以寄百里之命,臨大節而不可奪也,君子人與?君子人也。」

札記8.7「託六尺之孤,寄百里之命」指舊君過世後,負起輔佐幼君、治理國政的重任。儒家是道德實踐之學,除了立定志向、充實自我外,還要通過現實的考驗。輔政大臣不僅要阻止野心家奪權,還要預防外敵趁機入侵;更要自我警惕,不因掌權而腐化。國家有難時還能夠保持節操,便可證明自己有君子的修養。

論語8.8曾子曰:「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遠。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!死而後已,不亦遠乎!」

札記8.8中庸說:「寬裕溫柔,足以有容也;發強剛毅,足以有執也。」弘是廣大,毅是堅守。仁者推己及人,其心通貫天地萬物,故寬弘。仁者無論遭遇何種變故,其心都安住於仁而不動搖,故剛毅。心胸寬廣,故能承載一切;專心致志,故無片刻放失。弘毅的工夫便是全心全意為實現仁而犧牲奉獻,至死不渝。

論語8.9子曰:「興於詩。立於禮。成於樂。」

札記8.9本章可看成人生修養的三階段,船山認為三者皆是連通理想與現實。「興於詩」是藉由文學藝術營造的意境喚醒實踐的熱情,使人明白道理發自內心而非教條。「立於禮」是在事上做種種設計規劃,使熱情以恰當的分寸落實呈現,不致掛空或流蕩。「成於樂」是習禮已達化境,順內心的節奏而無絲毫勉強。

論語8.10子曰: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」

札記8.10本章歷來有爭議,有人認為孔子主張愚民,有人則改變斷句以符合現代民主觀念。回歸歷史情境,我想本章只是在描述客觀事實,古代人民大多不識字,很難明白孔子的道理。應該因材施教,先提倡具體的行為規範。但依孔子有教無類的精神,人民也不是註定愚賤,起碼現代能接受道理的人會多一點吧!

論語8.11子曰:「好勇疾貧,亂也。人而不仁,疾之已甚,亂也。」

札記8.11亂的起源在心急,無法心平氣和地看待事情。「心急」在庶民與士人身上的表現又不同。庶民未自覺做心性修養,多從功利角度出發。如果又鼓動其勇氣,恐怕會為了財貨而燒殺搶奪。士人雖有自覺而明白善惡,但如果拿這標準強迫別人遵守,亦會引發激烈鬥爭。凡事都要適可而止,透過溝通凝聚共識。

論語8.12子曰:「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驕且吝,其餘不足觀也已。」

札記8.12周公制禮作樂,有安邦定國之才。但如果有驕傲、吝嗇兩種毛病,他的才華也沒有價值。就個人來說,人之所以會驕傲、吝嗇,是欠缺無條件的自信,將自我價值建立在打倒別人或防衛自己上。就群體來說,驕傲必引來他人群起攻之,吝嗇使才華無法被他人善用。驕吝不僅敗壞個人修養,也會斲喪才華。

論語8.13子曰:「三年學,不至於穀,不易得也。」

札記8.13孟子說:「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。」故即使位至卿相亦不動心。道義出自人的本性,不受外在條件決定。無論是否出仕、獲得俸祿(穀),對道義的持守至死也不改變。將道義當成謀生工具,求學三年不受重用就灰心失望,只是浮躁淺薄的表現罷了。一定要達到超功利的境界,才足以承擔大任。

論語8.14子曰:「篤信好學,守死善道。危邦不入,亂邦不居。天下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。邦有道,貧且賤焉,恥也;邦無道,富且貴焉,恥也。」

札記8.14前兩句是內聖工夫。船山非常強調「篤信」,以之為學、守、善道的基礎。篤信是持守天理良心,遇到任何挑戰都不動搖,將內在的真誠充分開發出來。但又不能剛愎自用,要以廣泛學習來檢驗。後十句是外王工夫,出處進退要審時度勢。個人的力量有限,對國家有貢獻才積極出仕,尸位素餐則是恥辱。

論語8.15子曰:「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」

札記8.15本章大家耳熟能詳,這是否意味著只要考慮自己或小團體的事即可,不必關心別人或大團體?如此理解恐怕是斷章取義。因為「仁」就是關懷所有人,只是落實到組織結構上,各人只能盡棉薄之力罷了。士人一方面要胸懷天下,將個人的責任整合到群體中;另一方面要盡力完成分內之事,以樹立專業性。

論語8.16子曰:「師摯之始,關雎之亂,洋洋乎盈耳哉!」

札記8.16師摯是魯國的樂師,關雎是詩經首章,亂是收尾,洋洋是充滿的樣子。古詩皆可入樂歌唱。詩歌的功能在調理人的性情,體會中正和平的氣象,以涵養德性。樂記云:「大樂與天地同和。」道德秩序即宇宙秩序,在禮樂教化下,人與人、人與萬物可達成整體和諧。禮樂又要由賢者來推行,才能曲盡其妙。

論語8.17子曰:「狂而不直,侗而不愿,悾悾而不信,吾不知之矣。」

札記8.17孔子說:「狂妄而不直爽,無知而不忠厚,無能而不守信,這種人我不知道拿他怎麼辦。」一般人有優點必有缺點,即使有狂妄、無知、無能等缺點,但只要保有直爽、忠厚、守信等優點,仍可善加教導以成德、利用以成材。如果性格有偏差,又喪失了內在的真誠質樸,只會日趨下流,連孔子也沒辦法。

論語8.18子曰:「學如不及,猶恐失之。」

札記8.18孔子說:「學習要像趕不上什麼,趕上了還擔心會失去。」學問分為道德與知識兩種,而以前者為主。無論是透過經典或生活經驗的啟迪,每個人偶爾都會良心發現,但生活中處處有誘惑,不努力持守就會分心。學問無窮無盡,我們應積極面對修養與學習,一天有一天的功課,不可拖到明天或驕傲自滿。

論語8.19子曰:「巍巍乎,舜、禹之有天下也,而不與焉!」

札記8.19巍巍是高大的樣子。「不與」是不相關,說明舜、禹不因擔任天子而樂。儒道兩家都以「無為而治」為理想,就內聖來說,聖王能無欲無求,如孟子說舜無論飯糗茹草或錦衣玉食,都安於道而不動心。就外王來說,天子只是代天牧民、選拔賢才,政事由百官分層負責,天下太平功勞是大家的而不必自誇。

論語8.20子曰:「大哉,堯之為君也!巍巍乎!唯天為大,唯堯則之。蕩蕩乎!民無能名焉。巍巍乎其有成功也!煥乎其有文章!」

札記8.20巍巍是高大,蕩蕩是廣遠,煥是光明。天是形而上的道德原理,具有創生萬物的妙用。天的偉大只有堯能效法而完全體現,堯身為君主,天下百姓乃至千秋萬世都在堯的涵育德化下各遂其生、各盡其倫,無法以某項優點去概括。堯統合了道德、政治(成功)與禮樂教化(文章),為華夏民族的最高典範。

論語8.21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。武王曰:「予有亂臣十人。」孔子曰:「才難,不其然乎!唐虞之際,於斯為盛。有婦人焉,九人而已。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周之德,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

札記8.21亂臣即治臣。周朝的建立可謂德才兼備。就才來說,賢君真正信任的不是普通人才,而是撥亂反正的大才。這種才很難找到,舜之後只有武王較多。但一旦獲得,即使只有幾個人也能平治天下。就德來說,文王雖然獲得大多數人擁戴,但基於人道考量,仍不忍心發動戰爭。可見明君應以修德尚賢為要務。

論語8.22子曰:「禹,吾無間然矣!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,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,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。禹,吾無間然矣!」

札記8.22「間然」是可批評處。黻冕是祭服。溝洫是田間水道,用來劃分土地及灌溉。本章的主旨是捨己為人,禹深刻明白君主的職責在服務眾人,而非追求權勢或享樂,故在食衣住行上盡量簡約儉樸,讓自己清心寡欲,才能集中心力改善人民的精神(宗教)與物質(政治)生活。犧牲奉獻是領導者的必要條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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