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9月28日 星期三

儒道日記 (38) 體制與真情

  現代社會注重效率,凡事都要以理性預先規劃,在執行時還要時時留意,檢查是否趕上進度。如這學期我在四、五間學校任教,講課前一定要先準備,才不會開天窗。又如應徵大學教職,必須有一定的論文數量,所以每隔幾個月我就要投稿一篇論文,求職才有競爭力。上述種種規範可總稱為「體制運作」,要在現代社會生存下去,符合體制要求是必須的。「體制」雖然能夠讓事情順利進行,提高團體的工作效率,但也有其危險,就是往往會喪失人的真情,使人化為龐大機器裡的一顆螺絲釘,或製造學術論文的機器。

  就人的整體生命來說,感情才是主人;化為螺絲釘難免會委屈、壓抑甚至傷害感情,令人感到苦悶、空虛、煩惱。孟子主張仁義內在:「仁義禮智,非由外鑠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弗思耳矣。」(《孟子‧告子上》)意義、價值的根源在內,亦即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「四端」之心,四端心屬於感情層面。如果教書、寫論文的動機是為了符合體制要求,而非發自內心、自主自願的選擇,就孟子看來,這並不算是真正的道德行為;由於行為欠缺道德價值,也就容易引發種種負面感受。

  依照上述說法,我們似乎應該打破體制的束縛,完全忠於自我,充分釋放感情才是。即使不推翻體制,至少也要無視體制的存在,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。但儒道兩家對人生的看法也不是如此,儒道與其說是反體制,不如說是在體制的基礎上,找回、喚醒埋藏已久的生命感情。體制的優點如上所述,可提高辦事效率,這一點也不能否認。孔子說:「人而不仁,如禮何?」(《論語‧八佾》)固然以仁為本;但「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」(《論語‧八佾》),只有屬於「質」的仁心,而無屬於「文」的禮制,也不夠充分。老子說:「天下萬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。」(《道德經‧第四十章》)體制(有)固然以真情(無)為本,但只有真情(無)也不夠,真情(有)要化為體制(無)才能生出萬物,只是在生的過程中要時時檢查,勿被定型、僵化的體制束縛而回不到真情。

  如果只重視感情而排斥體制,難免會流於濫情或自我中心,通不過社會的考驗。「濫情」與「真情」宜區分清楚。為什麼感情與體制可以並存?這還是要回到前述「仁義內在」的思路,我們做任何事情的動機,應該是為了感受事情帶來的充實感、悅樂感,用心理學的術語來說叫做「自我實現」;而不是為了求生存、混一口飯吃,被迫依附在體制下,滿足體制的要求。

  但充實感、悅樂感並不完全由事情本身提供,人心才是關鍵。不同的事情帶來的充實感、悅樂感固然有差異,能夠發揮創意的工作,往往會帶來豐富的充實感、悅樂感;呆板、單調的工作則不易有充實感、悅樂感。但即使是再有創意或樂趣的事,如果不用心參與、積極投入,也無法感受到做這件事的意義何在。相反地,表面上看起來無聊的事,如果用心參與、積極投入,也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。

  和其他工作相比,教書、寫論文已經算是比較能夠發揮創意的事了,雖然難免會有「體制束縛太嚴密」的狀況發生,如果給予老師更多自由的空間,不要凡事追求「業績」,當然更好。但重點還是在於心性修養的工夫,點燃、啟發仁心,才能化解苦悶、革除弊端、活化體制,讓體制發揮正面效益,不一定要全盤推翻體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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