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2月8日 星期六

《論語》札記 (05) 公冶長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05) 公冶長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5.1子謂公冶長,「可妻也。雖在縲絏之中,非其罪也。」以其子妻之。子謂南容,「邦有道,不廢;邦無道,免於刑戮。」以其兄之子妻之。

札記5.1本章可看出孔子挑選女婿的眼光。古代講究門當戶對,男人有經濟能力和社會地位,女方才願意許配。但孔子的態度卻與俗見不同,雖然公冶長曾經入獄,但亂世的法令未必合理。南容則因謹言慎行,獲得眾人尊重。無論是公冶長的忠於己,或南容的信於人,都可見孔子重視內在的德性,而非外在的條件。

論語5.2子謂子賤,「君子哉若人!魯無君子者,斯焉取斯?」

札記5.2子賤是孔子弟子,治理單父鳴琴而治。「魯無君子者,斯焉取斯」是說如果魯國沒有眾多君子,子賤也無法成就其德。君子與小人的差異,就在前者喻於義,後者喻於利。魯國雖然弱小,但文化水準甚高,人民還能嚮往道德理想,故多君子。個人的力量有限,上位者更需要「尊賢而容眾」,方能事半功倍。

論語5.3子貢問曰:「賜也何如?」子曰:「女器也。」曰:「何器也?」曰:「瑚璉也。」

札記5.3子貢希望了解自己的境界到哪一層,故請孔子指點。孔子認為子貢已經成器,且是器中貴重的瑚璉(祭祀時盛黍稷的玉器)。器有正反兩義:一是器用,即能夠發揮專長而對社會有貢獻者,如學者與事業家。二是器限,將全副才華投注在一事,亦可能為此事所限,忽略德性的實踐,故孔子說「君子不器」。

論語5.4或曰:「雍也仁而不佞。」子曰:「焉用佞!禦人以口給,屢憎於人。不知其仁,焉用佞!」

札記5.4「佞」是口才善巧,「禦人以口給」即以口才與人爭辯。孔子為什麼討厭佞?因為道理是用做的,不是用說的。雖然思考與表達也很重要,但如果存心爭強好勝,總想以言語壓倒別人,只會陷入詭辯、引發鬥爭,徒然浪費時間。言說的價值應以道德實踐來衡量,雍也雖然未達仁者之境,亦不必去挑撥是非。

論語5.5子使漆雕開仕。對曰:「吾斯之未能信。」子說。

札記5.5孔子欣賞漆雕開(孔子弟子)的才學,推薦他做官。漆雕開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而推辭。漆雕開未能信的是什麼?我認為既不是專業知識,也不是身心修養,而是將修養所得的道理,落實在生活中,通過現實考驗,才有濟世安民的效果。漆雕開能察覺自己的不足,這正是求上進的第一步,所以孔子很高興。

論語5.6子曰: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,從我者其由與!」子路聞之喜。子曰:「由也,好勇過我,無所取材。」

札記5.6台灣近來由於22K低薪,許多年輕人出國打工,成為社會現象。本章孔子亦有類似感嘆,周遊列國卻找不到理念相近的君主,想和子路移民海外。子路聽了大喜,摩拳擦掌準備行動。孔子肯定子路的衝勁,但也提醒他謹慎。最後孔子仍未出走,除了考量到創業的艱難外,也是因為對華夏人民懷有深情吧!

論語5.7孟武伯問:「子路仁乎?」子曰:「不知也。」又問。子曰:「由也,千乘之國,可使治其賦也,不知其仁也。」「求也何如?」子曰:「求也,千室之邑,百乘之家,可使為之宰也,不知其仁也。」「赤也何如?」子曰:「赤也,束帶立於朝,可使與賓客言也,不知其仁也。」

札記5.7子路擅長軍事,冉求擅長政治,公西華擅長外交,但孔子都不以「仁」稱許他們。因為才能只是氣性強弱,「仁」卻是精神修養。氣力強大的人可以征戰四方,氣力普通的人也可以成一技之長。但「仁」卻要求發心動念乃至一言一行,皆合乎天理良心。即使外在成就輝煌,也未必管得住自己,可見仁之難。

論語5.8子謂子貢曰:「女與回也孰愈?」對曰:「賜也何敢望回?回也聞一以知十,賜也聞一以知二。」子曰:「弗如也!吾與女弗如也。」

札記5.8本章可參考曾昭旭老師的解釋。「聞一知二」與「聞一知十」的差別,就在於前者是「多學而識」的經驗知識,後者是「一以貫之」的天理良知。子貢雖然聰明,但只表現在商業上。顏回領悟的道,不僅不侷限在特定領域,還能夠使不同學問各安其位。子貢也察覺自己的不足,所以孔子稱讚他有自知之明。

論語5.9宰予晝寢。子曰:「朽木不可雕也,糞土之牆不可杇也。於予與何誅?」子曰:「始吾於人也,聽其言而信其行;今吾於人也,聽其言而觀其行。於予與改是。」

札記5.9古代沒有電燈,工作大多在白天進行,白天睡覺就表示「志氣昏惰」。孔子以朽木、糞土比喻宰我,不是說宰我資質差,而是不用心,故連孔子也難以教導。宰我是孔門言語科的高材生,雖然能說出一大套道理,但卻以此自滿,沒有勉勵自己落實去做。可見言說只是表象,透過實踐才能真正懂得孔子之道。

論語5.10子曰:「吾未見剛者。」或對曰:「申棖。」子曰:「棖也慾,焉得剛?」

札記5.10本章為成語「無欲則剛」的出處。「剛」有義理之剛與氣質之剛,一般人不明白,認為逞強、暴躁就是剛,但這只是氣質之剛。義理之剛從立志說,內心堅持正道,就不會被世俗的利害所動搖,而能夠將理想貫徹到行為上,這種剛是很少見的。氣質之剛則是假象,心中欲望甚多,一旦遇到誘惑便會屈服。

論語5.11子貢曰:「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,吾亦欲無加諸人。」子曰:「賜也,非爾所及也。」

札記5.11子貢所說就是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的恕道,「強恕而行」可達成人我一體的仁者境界。若能視人如己,就能減少人間的衝突、紛爭。故子貢所說在道理上是對的,問題在於子貢天資聰敏,容易空談理想,卻忽略了實踐的艱難,未必能時刻警惕、持守恕道。因此孔子告誡他勿隨意發言,說了就要負責。

論語5.12子貢曰:「夫子之文章,可得而聞也;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。」

札記5.12「文章」不只是文字,包括威儀與文辭。孟子說盡心知性知天,性與天道是一,即是貫通天人的那一點真生命、真精神,也就是誠。孔子的一切言行,都是出乎至誠;但子貢等弟子卻只看得見表現在外的文章,故感到迷惑不解。只有透過懇切的實踐,才能體會孔子的生命精神,使一切言行有真實的意義。

論語5.13子路有聞,未之能行,唯恐有聞。

札記5.13子路有劍及履及的行動力,聽到道理後,就一心想著如何將之實踐出來,很怕再聽到其他道理而來不及做。雖然「道並行而不相悖」,但人在當下只能選擇一條路去走。多聽道理固然可拓展思路,但也容易分散心思,甚至以此自滿而妨礙實踐。子路對道理雖然未必透徹明白,但認真切實的態度值得學習。

論語5.14子貢問曰:「孔文子何以謂之『文』也?」子曰:「敏而好學,不恥下問,是以謂之『文』也。」

札記5.14孔文子在歷史上做了不少壞事,卻獲得「文」這個正面諡號,子貢不明白為什麼?「敏而好學,不恥下問」雖然是就知識學習而言,但卻隱含「努力省察並克服自身弱點」的修養。聰明的人、地位高的人常自以為是,孔文子卻知道自己所知有限而虛心求教。即使只有這一項優點,孔子也認為值得讚許了。

論語5.15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:「其行己也恭,其事上也敬,其養民也惠,其使民也義。」

札記5.15子產是大政治家,既身居高位又有君子之德。雖然事功顯赫,但「行己也恭,事上也敬」,行事謙虛謹慎,完全沒有大頭症,故能廣納善言而止息紛爭。在施政上則是「養民也惠」,務求對人民有實際恩惠而非喊口號;「使民也義」,以理性規劃人事與職務而各得其宜。這四點可說是領導者應有的素養。

論語5.16子曰:「晏平仲善與人交,久而敬之。」

札記5.16晏平仲是齊國賢相晏嬰,他的人際關係很好,關鍵在「敬」,用白話來說就是尊重兩字。結交朋友一開始是出於自然的喜歡之情,即意氣相投。相處久了,彼此的差異慢慢浮現。如果強求其同,便會引起爭執;如果各行其是,又會日漸疏遠。只有相互尊重,共同朝向進德修業的目標努力,友誼才能長久。

論語5.17子曰:「臧文仲居蔡,山節藻梲,何如其知也?」

札記5.17臧文仲是魯國大夫。「居蔡」指供養大龜,做為占卜之用。「山節藻梲」指柱頭斗拱刻成山的形狀,樑上短柱畫著水草。大龜的住處如此奢華,可見臧氏之不智。本章展現孔子的理性精神,一般人算命是為了預測吉凶,但禍福無門、惟人自召,只要誠信待人、明察事理,自能逢凶化吉,何必迷信神龜呢?

論語5.18子張問曰:「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,無喜色;三已之,無愠色;舊令尹之政,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?」子曰:「忠矣。」曰:「仁矣乎?」曰:「未知。焉得仁?」「崔子弒齊君。陳文子有馬十乘,棄而違之。至於他邦,則曰:『猶吾大夫崔子也。』違之。之一邦,則又曰:『猶吾大夫崔子也。』違之。何如?」子曰:「清矣。」曰:「仁矣乎?」曰:「未知。焉得仁?」

札記5.18「仁」不只是外在的行為,還要看內心的動機。子文擔任執政三進三退,皆能保持平常心,且盡力協助繼任者,固然是忠,但也要看施政是否合宜,不能盲目服從體制。陳文子不斷逃離有亂臣賊子的國家,固然是清,但也要看他是否為了自保,捨棄治國的責任。以仁為形而上的根據,忠清才能發揮價值。

論語5.19季文子三思而後行。子聞之曰:「再,斯可矣!」

札記5.19「思」是省察克治,除了道德上的善惡需要思量,計較利害也多少有思的作用在其中,只是方向有偏差而已。季文子行事謹慎,「一思」是蒐集必要資訊,形成合適方案,此時心中對是非對錯已大致掌握。「再思」是檢討決策,下定決心克服難關。「三思」則不免參雜得失心,削弱了行動的勇氣與時機。

論語5.20子曰:「甯武子邦有道則知,邦無道則愚。其知可及也,其愚不可及也。」

論語5.20甯武子是衛國大夫。「愚」不是愚笨,而是大智若愚。衛國夾在晉楚兩強之間,一開始勵精圖治,尚能自保。此時甯武子雖可積極任事,但衛國命運未卜,努力也無補大局,故選擇低調。等到晉擊敗楚,衛成公被晉國囚禁,甯武子卻能盡力周旋,救回衛君。這種在危亂中堅忍不拔的毅力,才更難能可貴。

論語5.21子在陳,曰:「歸與!歸與!吾黨之小子狂簡,斐然成章,不知所以裁之。」

札記5.21孔子晚年返魯,由政治轉向教育而立功於萬世。孔子在魯國的學生都志向高遠(狂),以求道為依歸,不屑於流俗之小利。且在言語、政事、文學等專業領域有傑出表現(斐然成章)。所「裁」者唯有「簡」,亦即踏實努力,不但心性純良,且能貫通道德與事業兩端,使道德有豐富的內涵與具體的成效。

論語5.22子曰:「伯夷、叔齊不念舊惡,怨是用希。」

札記5.22伯夷、叔齊在歷史上以「清」聞名,依孟子的說法,兩人不為惡人效力或交談。鄉人如果衣冠不整,看了一眼就離開。這很容易流於狹隘而與人結怨,但孔子卻說他們因為「不念舊惡」而「怨是用希」。可見他們的批判是就事論事,不給人貼標籤;出於平正之心,不陷入意氣之爭。故能獲得對方的諒解。

論語5.23子曰:「孰謂微生高直?或乞醯焉,乞諸其鄰而與之。」

札記5.23本章用白話來說,就是打腫臉充胖子。有人向微生高要一點醋,他就向鄰居要來給人。孔子認為沒有就應該說沒有,可幫忙問鄰居,不必拿別人的東西來做人情。這雖然是小事,但可看出微生高的生命重心外移,不僅掩蓋了客觀事實,甚至認為外在的虛名,比內在的真誠、正直更重要,故受到孔子批判。

論語5.24子曰:「巧言、令色、足恭,左丘明恥之,丘亦恥之。匿怨而友其人,左丘明恥之,丘亦恥之。」

札記5.24足是過度。一般人常以為做人要八面玲瓏,不僅對長官、朋友要極力巴結討好。即使對別人不滿意,也要藏在心裡,向對方噓寒問暖,維持表面和諧,將來才有好處可拿。孔子和左丘明卻認為這麼做很可恥,寧可內外如一。我們固然不必刻意得罪、刺激別人,但也不必做無謂的應酬,保持基本尊重即可。

論語5.25顏淵、季路侍。子曰:「盍各言爾志?」子路曰:「願車馬、衣輕裘,與朋友共,敝之而無憾。」顏淵曰:「願無伐善,無施勞。」子路曰:「願聞子之志。」子曰:「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懷之。」

札記5.25子路如同俠客,對朋友慷慨重義氣。這固然值得讚賞,但可能太外向,欠缺思考而輕易犧牲自我。顏淵謙虛謹慎,努力修身養性,但可能太內向,未必能承擔事業。儒家的精神就是內外兼修,使民各安其位。孔子不僅有兼善天下的胸懷,還能夠視不同對象(老、少、壯)給予妥善照顧,可謂守經而達權。

論語5.26子曰:「已矣乎!吾未見能見其過,而內自訟者也。」

札記5.26本章孔子用「訟」來比喻德性修養的過程,很有意思。良心就像公正無私的法官,負責照察自己的意念言行;一旦偏離道理,便會開庭斷案,徹底檢討自我,辨清前因後果、是非曲直,避免再次犯錯。時時警惕、真誠面對自己的過失,已經很不容易;要將內心的犯人導向正途,更需要仁慈、智慧與勇氣。

論語5.27子曰:「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學也。」

札記5.27十室之邑,指小村莊。忠是忠於己,盡力完成自己分內的事。信是信於人,對別人的承諾都能夠實現,使內外一致、人我和諧。這是人人都有的心願,但卻不是人人都能達成,必須努力修養才行。不僅要認清、接納外在的條件限制,還要省察、克治內在的習氣欲望。搬開這些路上的大石頭,才是最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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