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3月26日 星期四

《論語》札記 (19) 子張篇

《論語》札記 (19) 子張篇

作者:劉毅鳴

論語19.1子張曰:「士見危致命,見得思義,祭思敬,喪思哀,其可已矣。」

札記19.1前兩句是引述14.13孔子的言論。王船山認為子張掌握不住「得之於心」這一本源,只是順著情境的變化,一項一項去列舉處理方式。儒家講道德是以存心養性為基礎向外擴充,不是從外在的事功或教條出發,子張的理解有誤。反過來說,探求心性與研讀經史也是為了活用在現實上,不可流於空談。

論語19.2子張曰:「執德不弘,信道不篤,焉能為有?焉能為亡?」

札記19.2船山仍然反對本章,認為子張對「道德」的理解有誤。「德」是心之所固有,一切價值都由此出;並非可執持的事功,也沒有數量上弘不弘的問題。「道」是總體的根源,落到人心而為德,必須由德去體會道才真切,而非篤信教條。可見儒家的道德實踐需回歸真我。「焉能為有無」是有沒有此人都一樣。

論語19.3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。子張曰:「子夏云何?」對曰:「子夏曰:『可者與之,其不可者拒之。』」子張曰:「異乎吾所聞:君子尊賢而容眾,嘉善而矜不能。我之大賢與,於人何所不容?我之不賢與,人將拒我,如之何其拒人也?」

札記19.3船山認為子夏重視自我修養,主張交友應謹慎,才不會受壞朋友影響。子張如同政治人物,喜歡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。修養先於政治,子夏比較正確,但子張的說法也有一定的道理,政治領袖要尊重賢才,學習從平民的觀點來看問題。領導者廣結善緣是基於工作需要,但交友還是要志同道合才容易溝通。

論語19.4子夏曰:「雖小道,必有可觀者焉;致遠恐泥,是以君子不為也。」

札記19.4「小道」指有限的知識、技能。「大道」是從人生整體來看,包括修己與治人。即使只是一技之長,深入鑽研也有無盡奧妙;但人應該思考各種知識、技能在人生中的定位與價值,而不是陷溺其中,反而被知識、技能所宰制。這就要靠清明的心作主,才能在有限的時間、精力下,選擇最有意義的事去做。

論語19.5子夏曰:「日知其所亡,月無忘其所能,可謂好學也已。」

札記19.5儒家的「學」不只是學習知識,更重要的是實踐,知與行是相輔相成的。知識無窮無盡,但學習時以心性修養、政治運作為優先。每天學習一些新的道理,每個月再做檢討,反省能否將這些道理付諸實踐,做得到的要保持,做不到的記在心裡,以待來日精進。以謙虛的態度不斷努力,假以時日必有所成。

論語19.6子夏曰:「博學而篤志,切問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。」

札記19.6本章仍是說明知識與修養相輔相成。博學與切問屬於知識,廣泛學習各種道理,又能深入探討如何將道理運用在生活中。篤志與近思屬於修養,篤志是發揮心的力量堅持理想,近思是利用所學,排除氣質、欲望的障蔽。仁就在知行並進中顯現。直接「求放心」也是有效的工夫,但透過學問才能經世致用。

論語19.7子夏曰:「百工居肆以成其事,君子學以致其道。」

札記19.7本章說明做任何事都要有敬業精神。百工與君子雖然位階不同,但都能盡到身為團體一份子的職責。「肆」是作坊,進入工作場所,便可專心致力完成器物,不受玩樂的欲望誘惑。君子的學習也是如此,以行道為目標,不只是博聞強記,也不是束書不觀,而是從有助於心性修養與治國平天下的立場出發。

論語19.8子夏曰:「小人之過也必文。」

札記19.8每個人都會犯錯,如何面對過錯,比過錯本身更重要。君子犯的是無知之過,雖然內心是善良的,但由於知識、修養、氣力有限,難免做不到完美。小人除了無知之過,更會犯道德之過。由於內心不夠光明堅定,犯錯後會感到羞愧,為了解除羞愧而急著逃避、掩飾過錯,無法接納現實的不足而設法改進。

論語19.9子夏曰:「君子有三變: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,聽其言也厲。」

札記19.9君子可能是指孔子。「望之儼然」是基於君子的自我修養,遠看容貌莊重,令人肅然起敬。「即之也溫」是基於君子的愛人之心,互動時令人感到和善親切。「聽其言也厲」,厲是說話義正辭嚴、清楚確實,令人信服。這三種特質看似矛盾,卻集中在同一人身上,各有其適用範圍,可見君子德行的齊備。

論語19.10子夏曰:「君子信而後勞其民,未信,則以為厲己也;信而後諫,未信,則以為謗己也。」

札記19.10君子在團體中做事,除了制度上的職權外,更重要的是心態。面對長官與人民,必須先取得對方的信任,事情才容易推動。取得信任的關鍵是「將心比心」,指揮人民做事要出於無私的關懷,而非為了一己的便利,人民才容易聽從。勸諫長官也是為了團體著想,而非證明自己的優秀,長官才容易接受。

論語19.11子夏曰:「大德不踰閑,小德出入可也。」

札記19.11閑是柵欄,借指界限。從對人來說,每個人都有優缺點,且一個人的優點往往也就是他的缺點。故我們在看人時,應考慮他的人生觀、價值觀是否純正,不必吹毛求疵,計較小事的對錯。小事做得好,未必能做大事。從對己來說,人的時間、心力總是有限,能夠完成幾件最重要的事,也就算是及格了。

論語19.12子游曰:「子夏之門人小子,當洒埽、應對、進退,則可矣。抑末也,本之則無,如之何?」子夏聞之曰:「噫!言游過矣!君子之道,孰先傳焉?孰後倦焉?譬諸草木,區以別矣。君子之道,焉可誣也!有始有卒者,其惟聖人乎!」

札記19.12子游反對子夏只教學生灑掃、應對、進退等小事,不教詩書禮樂、身心修養等大事。子夏回答說:學生如同各種草木,應循序漸進、因材施教。只有聖人才能透徹掌握本末,不宜要求人人皆如此。子游不了解本末一貫之道,把小事做好也可以磨練心性。子夏忽略了「設定理想目標」對學生的激勵效果。

論語19.13子夏曰:「仕而優則學,學而優則仕。」

札記19.13本章說明理論與實踐應該相互配合。做官有閒暇時,就要趕快學習成長;不僅可以彌補自己的不足,對書本上的理論也會有更深刻的體驗。求學到一定程度,如果有機會做官也不妨接受;不只是為了表現才學,更是為社會服務。無論處在仕或學的階段,都要專注完成當下的職責,行有餘力再從事外務。

論語19.14子游曰:「喪致乎哀而止。」

札記19.14子游說:「居喪時,充分表現悲戚就可以了。」儒家不反對外在的形式,只是與外在形式相比,內在的真情實感更重要。孔子說:「喪,與其易也,寧戚。」喪禮有繁複的禮儀,是為了讓人抒發內在的悲哀之情。如果只是當成一套儀式來操作,未免過於冷血。儀式與情感應該相互配合,而以情感為主。

論語19.15子游曰:「吾友張也,為難能也,然而未仁。」

札記19.15子張學問、才華出眾,胸襟開闊,在孔門中算是難能可貴,為什麼子游批評他「未仁」?這是因為仁不仁的重點不在外在表現,而是起心動念是否純粹。子張的毛病在好名,如12.20子張請教孔子如何才能「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」?以成名為目標,難免會標新立異、譁眾取寵,忽略了心性的存養。

論語19.16曾子曰:「堂堂乎張也,難與並為仁矣。」

札記19.16堂堂指儀表壯偉。曾子說:君子以友輔仁。子張是曾子的老同學,曾子又是孔門中唯二能得孔子真傳的弟子(另一位是顏回),為何他認為與子張交往,對人格修養沒幫助?原因可能還是如前章所說,子張太強調事功,如果把握得不好,極容易流於爭名逐利。儒家並非不講外在表現,但以真性情為主。

論語19.17曾子曰:「吾聞諸夫子:人未有自致者也,必也親喪乎!」

札記19.17只有父母過世時才能「自致」,充分顯露自己的真情。這是因為生活中其他人際關係,如君臣、朋友等,有些是基於權利、義務下的角色扮演,有些是基於共同的理想,相互勉勵以進德修業;此皆是以理性為中介。但「親喪」面對的是最親近之人,處理的是生命根源的問題,最能直接喚醒、觸動人心。

論語19.18曾子曰:「吾聞諸夫子:孟莊子之孝也,其他可能也,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,是難能也。」

札記19.18孔子說: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,可謂孝矣。」孟莊子不更換父親孟獻子遺留的家臣與政策,是因為孟獻子很賢能。即使父親不賢能,也一定有些優點;基於對父親的哀悼與懷念,兒子也會隱惡揚善,盡量保留父親的善政,不必急著糾正缺失。如此一來,也可以讓那些想趁新君即位而求官的人打消念頭。

論語19.19孟氏使陽膚為士師,問於曾子。曾子曰:「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!如得其情,則哀矜而勿喜。」

札記19.19本章表現儒家的仁厚之心。士師是司法官,情是真相。春秋亂世,人民犯法往往是因為謀生困難,不得已才鋌而走險。僅靠法律壓制是沒用的,必須由執政者制訂完善的政策,滿足人民的基本需求,如孟子說的養民與教民,才是正本清源之道。雖然犯了法還是要處罰,但應當憐憫他們,而非誇耀功勞。

論語19.20子貢曰:「紂之不善,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惡居下流,天下之惡皆歸焉。」

札記19.20歷史如同一面鏡子,從中可以照見自己。子貢舉商紂王為例,紂有些故事違反常理,如酒池肉林、朝涉炮烙等,恐怕是後人加油添醋、移花接木而成。但因為大家對紂已經有負面評價,自然會信以為真。此事提醒我們:無論是個人言行或人際交往,都要考慮別人的觀感,才能遠離罪惡,樹立人格典範。

論語19.21子貢曰:「君子之過也,如日月之食焉。過也,人皆見之;更也,人皆仰之。」

札記19.21「真誠」可分為事實的真與價值的真。君子雖然有心為善,但或因為知識、氣力有限,或因為環境的變化,結果難免不盡理想。故犯錯後會在事實上虛心、客觀地檢視自己,樂意接受批評;就像日蝕與月蝕,人人都看得見。又因君子的心地光明坦蕩,故在改過以後,仍然受到大家景仰,不必感到羞愧。

論語19.22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:「仲尼焉學?」子貢曰:「文、武之道,未墜於地,在人。賢者識其大者,不賢者識其小者,莫不有文、武之道焉。夫子焉不學?而亦何常師之有!」

札記19.22本章說明孔子的學問來自廣大的生活世界,非固守一家之言。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,不禁令人好奇他的老師是誰?「文武之道」即自古相傳的文化道統、集體智慧,雖然到當時已經散佚,但只要是合乎人性者,必定會流傳在賢與不賢之間;只要用心體會,隨時都能學習這種活生生的道理,而非死讀書。

論語19.23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,曰:「子貢賢於仲尼。」子服景伯以告子貢。子貢曰:「譬之宮牆,賜之牆也及肩,窺見室家之好。夫子之牆數仞,不得其門而入,不見宗廟之美、百官之富。得其門者或寡矣。夫子之云,不亦宜乎!」

札記19.23子貢存魯、亂齊、破吳、強晉、霸越,世俗之人欣羨子貢的功業,卻看不見孔子的精神修養與形上智慧。王船山說:「見之功業者,雖廣而短;存之人心風俗者,雖狹而長。」再偉大的功業終究會消逝,只有道德與文化能永垂不朽,且隨時代變化而日新又新。子貢才華雖高,仍舊讚嘆孔子的高明廣大。

論語19.24叔孫武叔毀仲尼。子貢曰:「無以為也!仲尼不可毀也。他人之賢者,丘陵也,猶可踰也;仲尼,日月也,無得而踰焉。人雖欲自絕,其何傷於日月乎?多見其不知量也!」

札記19.24孔子不僅有純淨的道德生命,更有歷史、文化上的客觀意義,因其聖不兼王,故能就德性本身建立典範,如日月之光明令後世仰望。其他賢者則有隨時代要求而開展事業的曲折,非純就德性而論。孔子既是成德的第一人,只要人心中仍有天理良知,孔子的地位便不可動搖,武叔的毀謗又算得了什麼呢?

論語19.25陳子禽謂子貢曰:「子為恭也,仲尼豈賢於子乎?」子貢曰:「君子一言以為知,一言以為不知,言不可不慎也。夫子之不可及也,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。夫子之得邦家者,所謂『立之斯立,道之斯行,綏之斯來,動之斯和。其生也榮,其死也哀。』如之何其可及也!」

札記19.25子禽想法封閉,只知道世俗功利,認為子貢大富大貴勝過孔子。但子貢心中很清楚,自己功業雖大終究有限,如同攀爬階梯,後人可拾級而上,達到甚至超越自己的成就。孔子的影響力卻如天之無限。孔子不受重用是時運問題,其實他早已有平治天下的能力,百姓都在他的教化下各遂其生、各行其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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